院牆內外(33)_袁來

三十三

　　丁子健終於病了，于軍告訴郝勝強這個消息的時候，郝勝強一點也不覺得意外，反而懸著的心放下來了，似乎丁老師病了才是正常的，他那個狀態一直下去，不生病遲早會出問題，而且會出大問題。現在，終於生病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導師住院的地方，就是梅靈所在的醫院。郝勝強趕到的時候，丁老師鼻插著輸氧管，整個人像一段灰色的長袍扔在病床上，那張床寬大無比，反襯得丁子健那麼矮小瘦弱，全然沒有昔日的高大挺拔之感，他以前紅潤的面色也灰暗下來，隱隱現出一些老年斑，頭髮灰白了不少，兩鬢幾乎已全白。郝勝強心想，無論多麼偉大的人物，只要躺下了，就一定矮人三分。病床周圍圍著弟子和學院的老師，從深圳飛回來的師母坐在床邊，雙手夾住導師的手，臉色凝重，又是擔心又是害怕，那種揪心的樣子令人動容。導師微微睜開眼，氣虛虛弱地，強作幽默地說：「沒事，老毛病了，一時半會死不了。」師母的眼淚像水一樣，毫無徵兆地直流而下，很快滴到床單上，她顧不上擦眼淚，只是狠狠地抓住導師的手，像是在和誰爭搶一樣，一個字都不說。導師又說：「別哭，還沒有死呢，呵呵。」他又睜開眼睛，用力地說，「倩如，你要相信我呀。」師母忍住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憋著嘴，使勁地「嗯」了一聲。周圍的人不禁唏噓感歎。

　　一位中年醫生帶著兩位護士過來查房，郝勝強覺得有位護士很熟悉，仔細看時才看清楚是梅靈，原來她就是這個科室的。中年醫生一臉嚴肅，在給導師做檢查。梅靈帶著口罩，只露出眼睛，還是那麼迷人和漂亮，朝郝勝強示意了一下。她對屋子裡的人說：「只留下病人家屬吧，其他人出去一下，病人剛蘇醒過來，需要安靜地休息。」屋子裡的人紛紛點頭同老師打招呼，導師目送弟子們出門。梅靈一直等著清理屋子裡的人。其他人逐漸走出去的時候，郝勝強在門口的時候，到梅靈身邊小聲問了一句：「丁老師病情如何？」「幸虧發現得及時，沒有生命危險了。」郝勝強又問：「晚上回家嗎？」「回。」梅靈又朝屋子裡面去了。

　　晚上在家，梅靈告訴郝勝強，丁子健是腦溢血，幸虧及時送到醫院，否則當場就有生命之虞，就算沒有性命之憂也很可能下身癱瘓半身不遂。郝勝強都不敢想像，要是導師就這樣離開了，那麼所謂的院士也好，教授也好，都將毫無意義，生命竟然是那麼脆弱，或許某一天，說結束就結束了。他也在想自己那些所謂的理想，其實也異常虛無，平平安安地過自己的日子就行。梅靈似乎也感覺到郝勝強的心事，她對郝勝強表現出前所未有的溫柔，這還是他們鬧了矛盾之後的第一次溫存。那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一個詞：人生苦短，即時尋樂。

　　導師的病無大礙，很快就出院了，只是以後離不開藥了。梅靈說，他很可能從此就與藥相伴，變成一個藥罐子。導師的病把師母從深圳招回來了，師母頗為這件事情感到自責，更擔心導師的健康。導師的病好了之後，白頭發更多了，仿佛一夜之間，由中年步入老年。可是他的年紀並不大，還不到60歲。這段時間，丁門弟子都不敢在導師面前提起申院的事情。

　　第四章

　　15

　　郝勝強萬萬沒有想到，在老家的婚禮竟然惹出許多麻煩事。

　　曾主任鄭重地向郝勝強表示，她要親臨郝家灣，現場見證女兒的婚禮，郝勝強頗覺意外，意外之外備受感動，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對於曾主任能親臨郝家，郝勝強原本不敢奢望，她能同意梅靈到鄉下出席婚禮儀式，已經算是格外開恩了，不敢再有非份之想。當梅靈告訴郝勝強，媽媽也要參加婚禮的時候，郝勝強覺得簡直是額外的喜悅。他想，無論岳母出於何種考慮，他都要感激她，她能到那個山區小鎮參加婚禮，算是給郝家很大的面子。近十年來，郝家灣所有的年輕人除了少數幾個讀書的外，基本上都在外打工，很多人就在外面認識物件談了朋友，感情好就領個證住在一起，過年才回老家補辦個婚禮。因此，不少媳婦都是外地人。舉辦婚禮，如果外地媳婦有娘家人參加，那是莫大的榮耀。對郝勝強來說，武漢岳母更是會給他增添極大的光彩。為了表示感謝，郝勝強特意給梅靈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表現得極為溫柔體貼，弄得梅靈都有些受寵若驚。

　　郝勝強的父母知道親家要來參加婚禮，既高興又擔心，高興的是做幹部的親家能到鄉下來，這算是給他們長臉了，同時又擔心招待不好親家，讓兒子為難。父母打給二兒子的電話更勤了，重點轉移到對曾主任的接待上面，比如住什麼地方，怎麼佈置房間，要是住不慣吃不慣該怎麼辦。父母準備了幾套方案供他選擇，郝勝強就和梅靈商量，也問過岳母的意見。曾主任回饋回來的資訊是：沒有特殊要求，只一條，乾淨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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