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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好你個大壞蛋,比我漂亮你就動心?」

  「我不會動心的,因為世界上沒有比你更漂亮的人。」

  「就你嘴甜,滿嘴跑舌頭。」

  「還有你的舌頭。」說著,我抱住她的頭,輕輕地叼住了她的舌頭。

  在這風雨之夜,想起溫柔美麗的老婆,我久久不能入睡。從市里到縣裡,把講師團成員當成了宣傳隊、播種機,肩負著組織的重托、人民的期望,我們必須要幹出點什麼來,才能對得起講師團的稱號。我現在的職務是縣教育局副局級督導員兼小分隊隊長,我們這個小分隊的十名成員都是掛空職的副局級督導員。按照市里的統一部署,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宣講,就是給全縣教育系統的管理幹部和老師上課。這種統一部署不知是誰拍腦門想出來的,害得我們只搞了三次就被迫改變了形式。

  在宣講開始前的那天早上,我忽然有了一種臨戰前的激動和緊張。在隊員們的一致推舉下,由我來打頭一炮。我準備的講座題目是:現代社會與現代教育。在縣政府能容納一千多人的大禮堂裡,橫幅掛上,主席臺擺好,燈光打亮,一派隆重熱烈的景象。原定八點半開始的講座,因為縣委書記沒到只好往後推。九點鐘的時候,書記的秘書來了電話,說書記要到市里開會,不要等他了。

  我和小分隊成員精神抖擻地跟在教育局局長的後面上臺了,聽眾有百十來人,其中包括縣教育局的工作人員。局長小聲解釋說,很多學校離得比較遠,聽講座的人會陸續趕來的。局長用熱情洋溢的開場白介紹了講師團的意義和小分隊的每一個成員。十個成員坐在主席臺上,在局長介紹時,一個個依次站起,像被展覽的動物,下面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隆重和冷清,激情和麻木,在臺上和台下交織著,使我覺得眼前的場面有些尷尬和滑稽。

  在中午吃飯前,我向在座的各位描繪了現代社會和現代教育的美妙圖景。可什麼是現代社會,什麼是現代教育,我既沒有親身經歷過,也沒有進行過深入研究,所用資料全部是摘抄的,我所能做到的就是還能理解這些成了我講座內容的東西。至於這些東西和聽眾有什麼關係,他們相信不相信,我就不得而知了。會場上倒是安靜的,沒有人來回走動,只有我渾厚的男中音在禮堂裡回蕩。但是,聽眾的木然表情猶如一堵冰牆,在不斷稀釋我的熱情,使我感到索然無味。當我終於講完時,身邊的講師團成員首先鼓掌,會場上接著響起比開始時稍微熱烈一些的掌聲。我好像經歷了一場煎熬,暗松了一口氣。

  我的頭炮沒有打啞,使講師團的其他成員備受鼓舞。中午,縣裡為來聽講座的人提供了免費午餐。大鍋飯,大盆菜,自助式的,各取所需,山一樣高的饅頭,海一樣汪洋的菜,被百十來號人一掃而光。我吃驚地看到一個乾瘦的中年人,一次取走了八個饅頭,而且全部咽進了肚子裡。回想起我當礦工的日子,好像也沒有如此肚量。



  吃過午飯,下午一點半接著開講。下午的講座由縣教育局副局長主持,不知是副局長的威信不夠高,還是中午的飯撐壞了一些人,快兩點的時候,禮堂裡才稀稀拉拉地坐了五六十人。副局長沒有感到任何不正常,大模大樣地主持起來。主講人是學圖書館專業的女才子,在市機械局勞資處當主任科員。她大談圖書館在教書育人方面的作用,放言說,如果每所學校有一座藏書在十萬冊的圖書館,就不愁培養不出人才來。女才子的話有道理,不過她的全部觀點都是建立在假設上,因為是假設,所以激不起聽眾的熱情,給予她的掌聲要比上午的稀落得多,搞得她有些灰溜溜的。

  第二天上午的講座,是由縣教育局辦公室主任主持的,在主持人比預定的時間晚半個小時宣佈講座開始時,禮堂裡竟出現了片刻的寂靜。台下只剩下二十來人,這個時候誰要是不知趣拍起了巴掌,肯定是不懷好意的,分明是想嘲弄誰。我作為分隊長,臉上有一種發高燒的感覺。按照市里的部署,宣講是我們的主要任務,可現實情況讓我們有講不下去的危險。我不知該不該叫停,面對寥寥無幾的聽眾,對主講人來說多少是個打擊。正在我猶豫的時候,主持人已經做了簡單的開場白,接著就開講了。主講人是社會科學研究院的一個助理研究員,他用濃重的川味口音,大講如何看待早戀問題。他的講座中帶有大量的資料,似乎是一個研究報告。雖然聽眾人數不多,但還是有人在拔蘿蔔——悄悄溜號。好在主講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非常強大,不管聽眾是一個人還是一百個人,絲毫影響不了他的情緒。他似乎一定要讓人明白,青少年早戀是個非常值得重視的問題。

  在主講人眉飛色舞的時候,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聽這樣的宣講,別說是偏遠地區的教育工作者了,就是我這個北大中文系的高才生,都覺得是一種難以忍受的精神折磨。這叫什麼事兒,讓人家丟下手裡的工作,教育局還要拿出大把的錢,聽到的卻是不著邊際的東西。這種宣講,包括昨天我講的,對人家的實際工作有什麼意義呢?沒有意義的事為什麼還要熱火朝天地幹呢?我的頭變大了,看看左右的成員,臉上雖然掛著一本正經的表情,但眼神中也多少流露出了困惑。我是個有良心的人,是個有價值的人,這種宣講不僅讓我感到尷尬和滑稽,而且感到十分荒唐和無聊。

  中午吃飯的人數比聽宣講的多了兩倍,教育工作者們對飯菜的關注要遠遠超過精神食糧。依然是山一樣高的大鍋飯,海一樣汪洋的大鍋菜。吃八個饅頭的那個乾瘦男人端著飯菜坐在了我身邊,在堅持聽宣講的人當中,他起了表率作用,從來沒有拔蘿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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