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原諒我紅塵顛倒 | 上頁 下頁
五十五


  我下樓時正好遇見他們,一個領導模樣的人問:「陸院,你看這羅秀英怎麼處理?」陸中原鼻裡塞著藥棉,嗡聲嗡氣地回答:「文明社會嘛,啊,我們不要做漢武帝,也不要做王允,由她去吧。」眾人歡喜讚歎,紛紛誇他大度,我微鞠一躬,帶著馬小姐慢慢走出,院裡陽光普照,潘志明還流著血趴在那裡,我假裝沒看見,低著頭走了過去。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他。兩個月後,我那筆4000萬的風險代理開始執行,我帶了兩個法官飛到廣州,住白天鵝賓館,吃368元一個人的自助燒烤,吃完後法官提議泡吧,我向來不愛這調,心想一把年紀了,趕他媽什麼時髦?現在的酒吧都太吵,既不能談正事,也不能幹壞事,即使遇上個對眼的,碰碰杯摟摟腰,粘乎半天只是喝了一肚子酒,什麼都辦不了,最後怏怏而散,男的回去打飛機,女的回去挖停機坪,真真了無生趣。不過法官都開口了,我當然得識相,帶他們去了淘金路,開了兩瓶12年的芝華士,3個人吵吵嚷嚷碰起杯來,正喝得有趣,汪大海來了個電話,我聽得不甚清爽,乾脆走到街上,汪大海說:「……判了3年。」我心裡一緊,說就那麼點事,怎麼至於?他歎了一聲:「法醫鑒定是重傷,說受害人鼻骨骨折,全身多處淤傷,更重要的是兩根肋骨骨折,還有胸水……」,我大怒:「那他媽是舊傷!」

  他冷笑一聲:「你真幼稚,法醫聽誰的?還不是聽院長的?」接著問我:「你當了那麼多年律師,多少有點關係吧?能不能找找檢察院,讓他們抗訴,爭取弄個緩刑?」我心想這簡直就是跳火坑,笑著告訴他:「你怎麼也這麼幼稚?他打的不是普通人,是法院院長!抗訴能怎麼樣?」這話有點薄情,必須辯解兩句:「說實話,要論交情,我和老潘比你更近,這麼多年我們都在一個城市,可這事……」汪大海尖著嗓子嚷嚷:「我也知道不行,可就是想不通,老魏,你說像他這麼一個人,怎麼會是這種下場?怎麼會是這種下場?」

  我慘然一笑:「得其時駕馭天下,不得其時蓬頭而行。老潘……,唉,他生錯了年代!」這時一個法官探頭出來招呼:「老魏,你他媽怎麼搞的?快點快點!」我點點頭,拿著電話往裡走,在越來越吵的聲浪中,聽見汪大海不停唏噓:「真是生錯了年代,如果在亂世,他說不定會是個蓋世英雄……」

  那起執行辦得很順,事先已經做了財產保全,現在只是履行個手續。把4176萬全部劃走,我長籲一口氣:這輩子再也不用為錢發愁了。兩個法官多少瞭解點情況,當著我再三牢騷,說法官都是苦命人,管得又嚴,一個月就那麼3000多,餓得前心貼後腔。還說自己勞苦功高,對方當事人一再申請執行和解,如果他們有意為難,那我就慘了,不過好在他們都是正直的法官,依法辦案,毫不容情……我聽得耳朵直打跌,最後一人發了3萬,兩位尊者依然不爽,又拽著我逛了半天街,一人買了萬把塊的東西,這才漸有笑容。

  這就是我的人間。荊棘遍地,陷阱重重,笑時不知為何笑,哭時不知為何哭。幾十年來我刨食其中,掀翻山河,掘地千尺,終於找到了我要的東西。有時我會為之快活,但更多時候,我寧願自己從沒來過。

  在回程的飛機上,我們同時開始清理皮包,這些天在廣州沒閑著,去酒吧、去夜總會、去洗浴中心,號稱「鐵人三項」,現在是時候銷毀罪證了。男人偷腥有三招絕學,第一招叫「十面埋伏」,偷吃之前先找好證人,這人一定是老婆信得過的,人品端方,從不涉足淫邪之地,一旦形勢吃緊,立馬傳喚到庭,天大的冤案都能昭雪;第二招叫「先占高枝」,偷吃之前不要等老婆查崗,一定要爭取主動,先打電話,不必彙報行蹤,但必須言之有物,指派事情、交代家務,先讓老婆安心。更高明的作法是尋她幾個錯處,兜頭一陣痛斥,先建立威嚴,然後手機一關,胡天胡地,所謂「大丈夫必先有權,而後方可恣意妄為」。

  女人挨駡一般有兩種反應,一是服服帖帖,二是暴跳如雷,服帖者不會猜疑,暴跳者無暇猜疑,誰都想不到你正在扒小姐褲子。第三招叫「堅壁清野」,偷吃不要緊,一定要把嘴擦乾淨,身上不能有口紅印,兜裡不能有長頭髮,皮包裡不能有可疑的會員卡和發票。味道還不能出錯,偷腥後只用清水沖洗,絕不能用夜場的沐浴露,那東西太香,男人本是大糞的同類,一旦聞著香噴噴的,定有淫邪之舉。我和肖麗強弱已分,說什麼她都不敢懷疑,不過中間隱患太大,不能把她逼急了,女人吃起醋來什麼事都做得出,還是小心為上。

  飛機落地已經黃昏了,我先回律所,把專用郵箱裡的信件和留言統統看了一遍。中國銀行通知我,說打給陳慧的那40萬因為帳號不對,已經全額退回。這是我耍的一個小花招,這女人是我平生所恨,就算真要給錢,也不能讓她太痛快了,何況我別有用心。移民公司說事情辦得非常順利,讓我補交兩份材料,再準備53萬美金,3個月後就可能面試。後面還有一份香港「來雨商貿」的資料,這是一家地下錢莊,與我聯繫多次,承諾無限額辦理人民幣轉移匯兌手續,只收2%的勞務費。這些事極其隱秘,我按照計畫一步步做來,幾個月後就有望移居大洋彼岸。

  這次出差心情複雜,時不時想起肖麗。這幾個月她瘦得太厲害了,簡直活不過30歲的樣子,有一天她給我打電話,說自己一個人害怕,讓我早點回家。我心裡一疼,差點就說「我帶你一起走!」冷靜下來又覺得可笑:她才23歲,正青春年少,萬事都有可能,我費勁巴力地弄她出去,說不定轉眼就躺到了別人床上,我一世精明,什麼都可以做,唯獨不做傻逼。出差前我把3套房子全托了仲介,估計現在該有消息了,我慢慢地想:等我拔腿一走,肖麗該怎麼辦?

  天已經全黑了,我心情低落,一個人悶悶地坐著。肖麗知道我的航班,不過一直沒打電話,我無端的失落起來,想小丫頭片子敢跟我扮矜持,大不了老子去酒店開房,看誰熬得過誰!拿過一摞報紙隨手亂翻,一眼看到了老潘的消息,幾家報紙都做了報導,內容也差不多:犯罪事實、偵察經過,還有最後的公開宣判。唯有《都市報》多提了一筆,說閉庭時有個瘋女人當場撒潑,咆哮公堂,最後被法警強行驅離。照片不太清晰,我端詳半天,忽然心裡一動,撥通了曾小明的電話。

  自從婚宴上掀了桌子,曾小明10年沒和老潘說過話,估計他的心情跟我一樣,對老潘有點敬佩,又有點不屑。不過同學一場,香火之情還在,開庭時他也去了。據說老潘沒找律師,也沒做任何辯護,只在最後陳述時說了一段話:「我一生清白,你們大多數人都是有罪的。不管你們判我什麼,我不會上訴。但我不相信這世上永無天理!」滿堂訕笑。那時顧菲和陸中原都在旁聽席上,顧菲臉色蒼白,陸老闆一言不發,神態十分安詳。一小時後當庭宣判,剛念到「判處被告潘志明有期徒刑三年……」,顧菲砰地站起來,大聲告訴陸中原:「你說對了!他確實比不上你,他一個罪犯,怎麼跟你當院長的比?我決定了,以後不跟他了,跟你!」所有人都聽傻了,老潘還沒帶走,臉上難看至極。審判長高聲訓斥:「旁聽席,旁聽席!不要無理取鬧,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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