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原諒我紅塵顛倒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他們倆對視一眼,姚天成緩緩地點了點頭,老高終於下了決心:「那就說定了,你把報案材料寫好,明天給我送我來!」升了官果然不同,全是命令語氣,我心中暗笑,一躬到地:「謝謝高總裁!謝謝姚副總裁!放心,老魏從不誤事!」

  開車逛了一圈,外面豔陽高照,我卻覺得渾身發冷,心事慢慢湧上來,再也笑不出了。五臟六腑空空的,有點害怕,有點心酸,還有點說不清楚的厭倦。潘志明來了個電話,問我能不能再帶他去見見海亮,我不耐煩,隨口胡扯,說海亮到政協開會去了,改天吧。他「哦」了一聲,無聲無息地掛了。我把車停在花市門口,裡面姹紫嫣紅開遍,有一盆白菊花開得極好,價格也便宜,我掏錢買下,拿到手才想起來:送給誰呢?給肖麗?呸,我寧可拿去喂狗。給趙娜娜?也沒意思,定價1次800,夠買幾十盆了,沒必要亂漲價,助長不正之風。給馮佳?還是省省吧,人家都開始做外貿了,對土產肯定沒興趣。想得意興闌珊,捧著花走了出來,心如百鬼齊抓,恨不能拿刀把這滿街活物殺個乾淨。靠在車上抽了一支煙,剛要走,扭頭看見了孫剛。

  跟陳慧離婚後,我不止一次想收拾他,一直找不到機會。這王八蛋給我戴綠帽子,吃了我那麼多辣子雞,居然還有臉跟我打招呼:「哎呀,大律師,這麼有空?」我滿面堆笑,裝得格外親熱,跟他聊了半天,這王八蛋現在開了個演藝公司,招了一幫帥哥靚女,練兩天形體,學幾個步伐,在各大酒吧間賣藝走穴。我問生意如何,他連連搖頭:「唉,難做!不好管,動不動就撂挑子,說走人連個招呼都不打。」我說簽勞動合同啊,沒合同就沒權利,你怎麼管?他一攤手:「別提了,就是合同簽出事了,現在人家把我告了,說我不給他買保險,我自己都他媽沒保險!」我腦筋轉了轉:「勞動糾紛?好辦!要不要我找人幫你?先說好,我自己可不接這種小案子。」他喜出望外:「太好了!大律師勞駕不起,小律師也是一樣。不過這律師費……,我現在……」我拍拍他肩膀:「老朋友了,放心!」

  開車回到所裡,周衛東十分禮貌,倒了茶,雙手遞過一個信封:「小劉剛才來過了,這是她還您的,我替您打了收條。」我打開信封,裡面有100的,有50的,還有很多10塊、20的,錢裡夾著一張小紙條:

  先還七千,餘款一周內還清。

  劉亞男

  心裡突然疼了一下,想這錢湊得不容易,她該不會去賣血吧?

  那錄影時長48分鐘,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內容。快結尾時藥效到了,劉亞男雙眼朦朧,手腳無力地掙扎:「不要……不要……,你……是誰?」老丁也壞,腆著肚子加快了進度,嘴上還在騙人家:「我是你爸爸!」她喃喃自語:「爸爸……爸爸……怎麼……」老丁摸摸她的臉:「乖女兒,躺好,爸爸疼你。」她蜷手縮腳,像個小嬰兒一樣慢慢往後挪:「爸爸……不要,爸爸……」我有點看不下去,把後面的全剪了。聽姚天成講,她全醒時老丁早走了,房裡狼籍一片,她肯定知道出了什麼事。在床上坐了很久,她慢慢地穿衣服,先是內衣,接著是裙子和外套,掛鉤扣好,拉鍊拉上,眼淚刷地流了下來,但沒有發出聲音,她低頭穿鞋,眼淚叭嗒叭嗒地落到腳面上。她哭著洗臉,哭著梳頭,一直無聲地哭,至少哭了一個鐘頭,最後打電話問他男朋友:「家明,你……你還愛不愛我?」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確實太壞了,但很快就給自己找到了理由:凡事都有代價。她如果不想那1200萬,就不會成為我的炮灰。為了那1200萬,她必須做老丁的乖女兒。

  把孫剛的事交代給周衛東,他問費用怎麼收,我笑眯眯地:「一分不收!一定要辦好!辦不好,我廢了你小子!」

  第十七章

  我小時候,雞還是家禽,只會下蛋,不會賣淫。蔬菜和糧食都沒有毒,架上的黃瓜、地裡的蘿蔔,擦擦泥就能吃,爽脆清甜。世界山青水綠,遍地都是野菜,半個小時能挖一大筐,無公害,有營養,人都不吃,全剁了喂豬。那時我父親是村裡的民辦教師,一個人帶3個年級,這邊教語文,那邊教算術,天天一身粉筆灰,回家後喝兩盅酒,歎幾口氣,關上門拿我媽出氣,他是村裡的文明人,打老婆也講究風度:不動拳頭,不打臉,只在身上狠扭狠掐。我媽不識字,但知道三從四德,全力配合,從來不哭不叫,任他扭,任他掐,咬牙忍著,常常一身烏青,打完了照樣掃地做飯,縫衣喂豬。那時候我基本都站在窗外,裡面響一聲我就哆嗦一下,但七八歲的小孩能做什麼呢?還不敢大聲哭,我縮成一團,一心只想鑽到牆裡去。

  我父親一生積極,領袖說上山下鄉,他就上山下鄉;領袖說紮根農村,他就娶了我媽。別人偷奸耍滑,他下力真幹,挖梯田,送大糞,一顆紅心兩腿泥水。別人都回城,他不回,說人家思想落後。後來想回也回不去了,1974年是他最後的機會,革委會給了一張表,他偷偷填了,回家收拾了一點東西,摸摸我的腦袋,什麼也沒說就跑了。我外公當時還活著,把全家召齊,連夜趕了30裡山路,在縣城汽車站堵住了他,派兩個舅舅上去打了一頓,然後押回公社。那是我對這世界最早的記憶:我的父親五花大綁,頭上臉上全是血,滿街的人都指著他笑,我伸手拉他,他兩眼血紅:「滾!你給我死一邊去!」

  那年我5歲,還是個孩子。我父親26歲,放在今天,也還是個孩子。

  我高中時他在鎮上開了個裁縫鋪,幾乎從不回家,天天帶個老花鏡踩縫紉機,嘴裡長籲短歎。40幾歲的人,頭髮都白了一半。86年除夕之夜,他喝了整整一斤散裝白酒,又要打我媽,那時我已經挺高了,一腿把他撂倒,半天都爬不起來。這時外面的鞭炮聲劈劈啪啪地響起來,我的父親癱坐在泥水裡嗚嗚地哭,指著我媽說:「我這輩子,就是讓你毀了,就是讓你毀了!」

  他死時我不在,回家後到他墳前坐了幾個小時,一直沒哭,就是感覺丟了什麼東西。聽說我媽倒是哭得厲害,死死地抱著他,幾個人都拉不開。她不識字,不會說什麼動人的言詞,從頭到尾都是一句話:「你吃了多少苦啊,你吃了多少苦啊……」

  我們這代人都是仇恨生的,一出娘胎便心懷惡意。我現在事業有成,身家百萬,但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自己沒有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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