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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一個老婦人伸手來奪孩子:「這孩子我要了,我先看見的!」

  圍觀的人起哄,一個男人也說是他先看見的,並拉旁邊的導診小姐做證。那導診小姐態度漠然:「這種事情我見多了,多半是鄉下人或者打工仔留下的,孩子不是有生理缺陷就是有難治的先天性疾病,你們最好別爭,抱回家傾家蕩產也治不了的,還是送兒童福利院吧。」

  導診小姐這麼一說,男人不吭聲了。

  但老婦人還不想放棄,張開兩隻大手向柔桑撲過來:「讓我先看看是男是女。」

  柔桑躲過她,說:「這是我妹妹的孩子!」

  眾人露出懷疑的表情。

  她說:「我妹妹還沒結婚,所以不想要這孩子,放這兒了。我要給她抱回去。」

  「呵,原來是偷吃了禁果。」眾人笑。

  「現在的年輕人啦,不得了!」老婦人說著,這才罷了手,眾人也散了開去。

  第八章

  1.   阿哈和阿新回到出租屋,阿新去廚房修理燃氣灶。不久,廚房裡飄來熟食的氣味,令她感覺熟悉。這就是「家」的氣息,這氣息讓人眷戀,讓人安心。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她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睡覺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看窗戶還是那麼明亮,薄薄的陽光玻璃一樣鑲嵌在城市狹窄的樓宇之間。她感到自己的心裡產生了一種對這城市陽光的熱愛,雖然它不似高原上的陽光那麼醇厚溫暖、充滿花草的芳香,而是像巨大的永遠發燙的金屬片,將空氣烤得乾燥,將樹枝間的風燒成熱浪,並把這熱浪沸到人們日益變得粗硬的皮膚上。她熱愛這陽光的明亮,熱愛她在陽光裡的每一個時刻——她的孩子,睜開眼睛後看見的就是這樣的陽光,玻璃一樣、熱金屬一樣的陽光。他將習慣它並在它的管轄裡生長……

  房間的一個角落,還是阿新那張單人床,被蚊帳籠罩著,孩子肯定睡得很香,一點動靜也沒有。她想,可娃也把這裡當家了,回到家就那麼安靜地睡,一點也不吵。她仰著頭在枕頭上看窗戶藍色的天空,有輕飄飄的感覺。孩子,孩子會將人的生活變得實在,沉甸甸的。王鷹所說的那種「輕」的感覺,她也曾經一直享受,現在不會有了。她想,如果他也有一個孩子(這就是他的孩子啊,可惜他……)就在房間裡等著大人的呵護、喂吃喂喝,他就不會有「輕」的感覺了。「輕」,其實是虛幻,是不肯定,是沒有方向和目標,是沒有責任和牽掛,是沒有嚴肅的責任約定和信仰,是對生活、對世界的不信任……一個漂泊的人,當然是「輕」的,他怎麼會不「輕」呢?他哪裡都可以去,他不知道自己會去到哪裡。他似乎就在過去,也仿佛是生活在將來,就是沒有現在。

  孩子,是事實,更是現實,她明白,她從此被這小小的人兒改變。

  她為什麼總是想起他?王鷹,他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她一直這樣認為),是罪有應得,她決不憐憫。在他襲擊她之前,他是她音樂王國的君王,對她永遠有著神秘的吸引力……之後,他是可恥的侵略者、罪犯,理當被她處以極刑。

  但是,她心底裡有著對他的難以磨滅的懷念。

  也許,孩子會讓已經被她埋葬的對他的回憶,一點一點地回來,一點一點地清晰。這可不是好事情,她寧願相信孩子就像天上的雨水來到人間,他從天上來,是夜郎先祖帶給她的禮物。

  她在腦子裡將要做的事情一件件理了理:該煮什麼給孩子吃呢?牛奶是一定要有的,然後可以用青菜熬點水給他喝。醫院裡的護士說過,她沒有奶水,只能給孩子吃代乳品。如果是用奶粉,一定要兌水,否則孩子消化不了。兌多少,阿新肯定掌握不好分量,她得親自操作才行。另外,奶瓶奶嘴要先放進消毒櫃裡消毒。

  阿新來到床頭,溫柔地俯身向她:「BaBy,想食的乜?」

  「給我說普通話吧。」她輕聲說。

  他笑了:「我一直想教你說粵語,你要是願意,三天就學會了。學會了粵語,你才能找到工作。」

  「不,我很笨的。阿新,孩子……」

  他打斷她:「親愛的,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我回家跟我媽學炒了幾種菜呢。」

  「我想吃石榴。」她撒嬌。

  「哪裡有石榴啊?」

  「在金竹大寨,我家大屋的後面有幾棵石榴樹,每年結很多石榴果,現在,是石榴熟的時候了。」

  「可這裡是廣州啊。不過,廣州什麼沒有?全國有的這裡都有,也許超市有賣,一會兒我去給你買。」

  她拉住他的袖子:「買牛奶,小毛巾,還要買一個臉盆子,我每天都要給他洗澡的。」

  她說到「他」的時候,阿新的臉色變了。他起身欲走,給她抓住了。

  「你幹嗎?」她盯著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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