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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他安慰她:「時光並沒有毀掉您,因為您的智慧,時光又給了您別樣的東西。」

  「是嗎?你真是個好人,難得的好人,我很久沒有遇到好人了。」她抓緊他的手,「我沒有別的禮物可以送給你,但可以把我知道的一些事實告訴你聽,相信對你會有用的。」

  她仔細地看他的掌紋,又捏了一下他的臉頰:「你們中國人都相信自己是動物變來的,十二種動物就可以將你們管住了。我知道,你是屬馬的。你將遇到奇異的女子,但對你來說,將是致命的遭遇。」

  他真是屬馬的。

  「我該怎麼稱呼您呢?」

  「叫我嬤嬤吧,就像那些草原上的人一樣叫他們親愛的奶娘,叫我嬤嬤!」

  「嬤嬤……難道您也知道我的祖先是在草原上、在馬背上長大的?」

  「你的祖先是,但你不是。」

  「偶然見面,您那麼肯定?」

  緬甸老女人眼睛再次發出綠光:「啊,連我也不知道,有些時候,一些人和事一齊出現在我的眼前,這樣的時候一年裡總有那麼幾次。眼下,你的過去,你的一生都在我眼前出現。」

  他雖然不信,但高大的身體還是不由自主抖動了一下。

  「嬤嬤,那麼,請您告訴我,我此後的人生……」

  「我不能告訴你,我的孩子,我當然不能告訴你!」

  「至少,您得……」

  老女人竟然羞澀地笑笑:「你是個英俊男人,天底下有多少女子為你著迷而你卻不知……我說過了,你將遇見奇異的女子,她會和你的生命發生糾纏不休的關聯……」

  老女人說著,固執地轉身離開,混入那些老撾、緬甸來的苗族人群中。王鷹的耳邊聽到他們和國內的苗族同胞親切地用苗語聊天。

  他記住了昆明街頭這個外國老女人羞澀的微笑。

  就那一天,他突然想離開,去新的地方。

  他拎著樂器箱子,立刻去到火車站,乘上去成都的列車。

  他在昏迷中回憶著生命歷程的一個又一個片斷。

  相對于正常生活中的人,昏迷者的孤獨才是正常、應得的。他所受的一切幸福或是煎熬,是在人所不知的夢中。

  在夢裡,他變成了一匹栗色的高頭大馬,在花溪大道上飛奔,在白雲區和烏當區,在阿哈湖畔,在相寶山和獅子山,他一直夢見自己在飛奔。有時候是陽光明媚的四月,花溪大道兩旁開滿了金色的油菜花,花粉飛揚,金色的粉霧一直彌漫到天邊的山腳下,而種滿莊稼、開滿野花的遠山景色如同油畫一般,有著紫色、藍色、綠色和金黃色。他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一般人的夢都是無色的,只有黑白如同默片,彩色的夢是很少的。他在夢裡獨自感歎:如果做夢看到的都是這些美麗的景色,多好啊,他願意做夢。

  美麗的景色很快消失。噩夢連連,他知道自己陷入噩夢,但是沒有人能夠拯救自己。他擔心自己回不去了,現實的世界,每天走過的那些熟悉的路,酒吧裡的小舞臺,夜晚的路燈和搖晃著身子的山裡漢子,阿哈的小手到夜晚就變得冰涼……他擁有她了嗎?阿哈……

  他想說:「幫幫我,我要回去!」

  他說了。他說了嗎?

  沒人聽得見,他的嘴唇並沒有動,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人們都哪裡去了?他著急地叫喊,他們為什麼聽不見他的叫喊?為什麼就留他獨自在噩夢之中?

  更多的時候,他在漫長的半明半暗的甬道裡爬行,全身無力,但前路無盡頭。他看見許多門洞,透出光明,阿哈的身影就佇立在柔和的光明之中。當他趕上前的時候,她已經消失,並出現在另外的門洞中。

  他想念音樂了。

  在看見阿哈的身影佇立在柔和的光明裡的時候,看見半明半暗的甬道的時候,他都想起了音樂,他想用音樂來描述那濃稠而黯淡的日光裡自己的猶豫和努力,想用某種旋律來描述阿哈那不斷消隱又不斷浮現的形象。他想看清她的表情,神秘而又安詳的,那女神的表情,愛人的模樣。

  阿哈,阿哈,她要將他帶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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