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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2.麥黃的舞蹈

  天快亮的時候,大約淩晨五點,王鷹被一個梳兩條辮子哼著歌子上班的環衛女工發現在南明河流向城郊處的堤岸上。

  那年輕姑娘以為他在河畔睡著了——經常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流浪漢,或者是酒醉的男人,在河畔酣眠是他們的樂事。特別是進城的苗族漢子,以他浪漫又豪放的民族性格,用藥材或皮草換了城裡醇香的白酒後,隨意拉住某個投緣的陌生人就一醉方休,然後在漫長的夜裡行走,走到哪裡倒下就在哪裡睡了。

  過去王鷹就常在深夜下班後,被某個苗族漢子拉住喝酒。酒是裝在葫蘆裡的,一搖晃就發出神秘而混沌的響聲,漢子喝一大口,強迫他也喝一大口,然後搖晃著酒葫蘆唱山裡的情歌,唱到興致高漲,王鷹也把薩克斯管拿出來,兩人在路燈昏暗空無一人的城市街頭,一個吹一個唱,各是各的調,卻也古怪而和諧。最後酒酣盡歡,在哪裡分手在哪裡倒下也不知道。

  那年輕的姑娘看這樣的酒鬼看多了。幾乎整個夏天,河畔、樹蔭、草地,都可以看到擁酒而眠的山裡人,他們的粗布衣服結實厚重,臉面胸膛古銅一般發亮,高鼻縱目,即使酣眠也流露出一個強悍民族的威風。曾經,在早年的時候,她的一個師姐就在淩晨上班的時候喚醒了一個沉睡的苗族漢子,兩人一見鍾情,他跟了她回去,留在城裡做了她的丈夫。

  在這個城市裡,類似的浪漫故事哪裡都會有發生。這個年輕的環衛工人,一個年青姑娘,在淩晨唱著她昨夜剛學會的港臺流行歌曲上班,她心情愉快,好心地將那些在河堤上熟睡的陌生人喚醒,因為淩晨河裡的潮氣湧上堤岸,他們如果不及時起身,就可能落下風濕病。

  她看見那在斜坡上伸展著長腿長臂的男人衣服鮮亮時髦,不像是山裡的漢子,感到奇怪,城裡人是不會這樣露宿野外的,還睡得這麼死!她有些生氣地上前準備用手裡長長的叉頭竹掃帚捅他,抬眼就看見他的鬈髮散亂,頭顱枕在血泊之中。她驚叫起來,一個趔趄差點跌下河裡。

  百花影劇院和省歌舞團樂隊的傭金已經付出,從電視臺請的兩個司儀還在討價還價,令李遙十分不快。定好了十八號彩排,但阿哈和王鷹沒有到位。兩人的突然失蹤,將李遙的不快上升為怒火萬丈,他咬定他們在耍他。如果第二天他倆還是沒影兒,他就要請黑道上的朋友出面了。

  天空從早上就開始下小雨。雨天山城一片迷蒙,大街上凡是黃泥路都會氾濫著泥濘,雲貴人多待在家裡。街上人跡稀少,火宮殿就更沒有客人。李遙呆在辦公室裡,有些無所事事,困獸一般。他將細長的腿依然放在桌上,靠在高背真皮大班椅裡打盹,削薄了一般的鼻翼扇動著吸那天空裡的槐花香。槐花已經掉落得差不多了,雨一下,最後乾癟的幾朵小花也掉落地上,他聞到的,是潮濕的青苔的氣息。

  這氣息令他有饑餓感,想一想,自己大半天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保鏢都給派出去了,整個三樓沒人。他吆喝幾聲,也沒見有人上前伺候,只好自己去到一樓的廚房。

  廚房裡就一個師傅在給唯一的客人做榨菜肉絲麵,聞到麵湯的香味他更加饑腸轆轆,面剛盛出來他就接過去了。一扭頭,看見阿哈穿著演出服蹲在臨河的露臺上。他一驚,面碗差點摔了,忙上前,扳過她的肩,瞪眼一看,卻是面色蠟黃的麥黃。

  「怎麼是你?」

  麥黃給了他一個獻媚的笑,然後繼續往河水裡扔石子。

  李遙皺著眉。麥黃一把年紀的人了,卻總是裝出小姑娘般的天真爛漫,令人牙酸。他生氣地問:「你怎麼穿著阿哈的衣服?那是她今晚要用的啊!」

  他見她依然故我,對他不理睬,不禁把火發到她頭上,一把拽她起來。

  李遙人瘦,力氣倒是挺足的,這一拽,麥黃就像陀螺一般在他手裡轉了幾個圈。

  她不生氣,他倒覺得奇怪了,因為她一直是個很計較的人,常常僅僅因為服務員沒有表現出特別恭敬就和他們發生衝突,連他也要讓她幾分。

  他瞪著眼瞅她,她卻媚笑著,就在露臺上手舞足蹈地唱起歌、跳起舞來了。

  李遙叫:「瘋了!瘋了!」

  麥黃卻仍舊笑嘻嘻地撲抓他:「掀起你的蓋頭來,讓我看看你的臉,你的臉兒紅又紅呀,好像那蘋果到秋天。你的臉兒……」

  「真是瘋了!」李遙好不容易擺脫,扔下她,轉身走開。

  下午,保鏢打電話來說找到王鷹了,在醫院裡,傷得很重,連人都不認識了。

  「阿哈呢?有沒有跟他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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