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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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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女人,他奉為神的,是他母親那一類的女人。 王鷹對自己的母親不僅僅是愛。他從小只見過她美麗的照片,知道她與自己的父親有一個美麗離奇的邂逅,對她瞭解極少,有關她的一切,全靠了他的想像和猜測,以及從他所閱讀的俄羅斯文學中獲得的感受和靈感,豐富了母親的形象——金色卷髮,白皙皮膚,高高的鼻樑,碧綠的眸子,溫柔、高貴、博愛、情感豐富,他心靈殿堂裡完美的女性,是女神。 阿哈是又一個女神,正暗暗影響著他的靈魂。 阿哈以她特殊的嗓音進入他的心和魂,她那種奇特又絢麗的異族氣質令他感到親切和認同。她是一朵真正新鮮純潔無暇的山野之花,不諳世事,心無旁騖,歌唱就是她的全部。 九十年代末,內地的酒吧暫時還不是小資集結地,而是本地有錢人揮霍和外地生意人聚會的地方。那些女歌手,甚至一些老闆從外地請來的女明星,只要見有大款光顧,就一定找機會送上媚笑、送上自己的名片。 阿哈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她只唱歌,專注地唱,她的聲音從天上來到人間,像自由的女神,她快樂地生活在她的歌裡。 王鷹將如同天空裡的鷹照看著草地上的羊群一樣,保護她。 他預感到,生命和靈魂在長久的沉默中,按捺不住要迎接閃電的到來。 閃電啊,你劈吧,劈我吧!劈我吧!閃電! 樂手們注意到最近王鷹很忙碌。 他那時而嚴峻時而憂鬱的表情,如春三月的花溪河,正一天天溶解,喜悅的神色逐漸透露出來。同行裡那些平素有些怕他的人開始找機會與他接近。 從九十年代開始,市里各劇團就沒什麼演出機會了。六、七十年代以來,劇團都是演的樣板戲,演來演去就那幾出。到八十年代,江水英、阿慶嫂等再難討人喜歡。沒有新劇碼,沒有觀眾進劇場,大家的工資也只有百分之幾十到手,有能耐的不是北漂闖北京就是雁南飛去了廣東珠江三角洲,剩下的垂死掙扎,或走穴、駐紮歌舞廳和酒吧,或尋思著做點什麼小生意。 想做生意的人很多,但大家都緊巴巴地過日子,很難積累資本,哪怕就是開個小店,門面錢也還是付不起。真正能夠在市區裡做大買賣的,是廣東人、江浙人和本地一些縣份上的煤礦老闆。 別人觀察王鷹平常的做派,吃飯都是去酒店,抽煙抽中華,喝茶也只喝本地梵淨山的頂級鐵觀音。他是外省來的,大家猜想他是比較有錢的。不僅很有錢,而且是相當相當有錢的。和他熟悉的人,就想說服他做點什麼投資。 過去別人邀請王鷹做什麼,開西餐廳或是辦禮儀公司,他總是以自己待不久推脫,不願對音樂以外的任何東西有投入。現在,他對什麼都有興趣,開始瞭解政府的發展規劃,準備買一輛二手摩托車可以到處跑跑,甚至打算在此買一棟房子。 週末的早晨,王鷹在太慈橋的二手機動車市場,和一群車販子周旋許久,最後花四千元買了一輛嘉陵摩托車,幾乎就是全新的,當即開回市區。 他很少在白天出門行動的,所以對白天總是有些不習慣,白日裡什麼地方都亮得刺眼。但今天這城市的亮,符合他的心情。樹葉發亮,街道發亮,窗戶發亮,高樓上的看板發亮,風在耳邊呼呼地響,城市的聲音如同喧囂的河流,他駕車切入這喧囂,陽光溫暖而風微涼。在光和極速中飛翔,他突然感到喜歡,感到快樂,消極情緒一掃而光。 他青春煥發,全身震顫著,有一種從裡到外的振奮。他本來是個生活在燈光裡的人,喜歡的是虛無和幻覺。因為阿哈,似有無數飽滿的現實的生命喚起了他的熱愛,他內心裡充滿了感激。 他將摩托車一直開到獅子山下的文聯臨時宿舍旁,對著樓上的房間高聲呼喚阿哈。 阿哈正在顏如卿的房間裡發呆。她自己的東西十分簡單,已經收拾好了。昨天,文聯辦公室的人通知她,顏如卿已經調離,房子由單位收回,要她馬上搬出去。她一點也不感到突然,只是感到茫然。顏如卿,他就這麼消失了啊! 「阿哈——阿哈!」 是王鷹的聲音。聽到他的呼喊她十分驚喜,拉開門撲到陽臺欄幹上,看見他穿一身緊身黑色皮裝,戴著頭盔,身型特別好,看起來十分硬朗精幹。 「是王老師啊,好酷,像宇宙戰士!上來坐吧?」 「不用。」 「那——」 「阿哈下來吧,你要去哪,我送你。」 她心裡感到溫暖。那麼巧,他知道她要離開這個地方。可是她要去哪?她也不知道啊。 他不願上樓,是唯恐會看到她的生活中曾經的一個男人的痕跡,那是他受不了的,在他的潛意識裡,越是完美的東西就越是脆弱,這個完美是阿哈,他必須謹慎小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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