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伊拉克,在死神腳下揾錢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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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水有一點微微發黃,太陽照著,金光閃閃,波光粼粼,生機無限,一片寧靜。真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和巴格達城內的戰火紛飛完全是兩個世界。在底格裡斯河邊有成群的鴿子、斑鳩、野鴨,盤旋嬉戲。不管是伊拉克居民還是後來的美軍,都沒有打鳥的習慣——後來我才知道,阿拉伯語中,巴格達的意思就是鴿子的家。鴿子本意象徵和平,在和平鴿的家,卻充滿了戰爭,不知道是不是神開的玩笑。 在河邊的蘆葦叢裡,很多水獺在打洞。它們在蘆葦叢中爬來爬去,蘆葦叢嘩嘩作響。剛聽見這種聲音,我嚇得連退十幾步,以為是狙擊手,可是半天沒有人出來。再仔細看看,發現蘆葦被撥動的面積要比人小得多,估計多半不是人,伏下身去看,才發現是幾隻調皮的水獺受到驚嚇,在蘆葦中匆匆而過。 比水獺更不老實的東西也有,那就是岸邊成群的野狗。它們在河邊的土埂上跑來跑去,從體形和毛色上看,都是家狗,也許是給打仗打散的。一隻一隻,雖然無家可歸,但也算精神飽滿——河邊滿地都是鴿子的羽毛和骨頭,有一兩隻貪吃的狗,嘴巴邊上還有羽毛殘留——估計它們是抓鴿子吃的,只不過,這個任務難度比較高,如果不是無家可歸,要自己找吃的,這些狗未必捨得如此賣力。 漸漸地,我走得有點遠了。我踏著泥濘小道,穿過一片蘆葦,在河邊的一個小灘頭,看到一個釣魚的老者。說是老者,多半也是因為他的外貌顯老,年紀估計在50多歲。我走上前去,想看看他釣魚。他不會說英語,只好和我比畫,笑一笑,示意我隨便看。 看著他的悠閒自得,我也忍不住了,也想學他一樣釣魚,於是向他比畫了一下,意思是問:「你還有漁具嗎?」 他很乾脆地給了我一個魚鉤,分出了魚餌,幫我上好,又折了根樹枝,幫我做好釣竿塞到我手裡。見他如此熱情,我也非常高興地坐在他旁邊,開始一心一意地垂釣。 可能是以前很少釣魚,也可能是來到伊拉克以後,諸事不順,心裡不能平靜,我坐著釣了1個多小時魚,卻沒有任何收穫。此時,伊拉克老人已經開始收拾漁具,不一會兒,走過來和我比畫著打招呼,說他要走了。 我掏出3美金遞給他,作為他帶我釣魚的酬謝。可是一看到錢,他變得非常不好意思,連連揮舞雙手,表示不要。他說的阿拉伯語我聽不太懂,還以為是有些伊拉克人不喜歡美元,於是又從另外的口袋裡掏出了5000第納爾給他。他這時做出非常痛苦地雙拳抱頭動作,似乎是我們不理解他。 我再笨這個時候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好再勉強,於是把錢收起,比畫著和他聊天。老人可能是很久沒有和人聊天了,我的阿拉伯語水準儘管僅僅限於常用幾個詞彙,但加上比畫,居然和他交流得很深。 他告訴我,他一共有4個兒子,都不在了,其中兩個兒子死在了兩伊戰爭,一個死在1991年的第一次海灣戰爭,一個死於這場戰爭。妻子也病死了。 後來,隨著我認識的伊拉克人越來越多,我漸漸瞭解到,在伊拉克當年那幾場著名的戰爭中,特別是兩伊戰爭期間,幾乎每個普通的伊拉克家庭都在戰爭中失去過親人。 老人說話時像跑了馬拉松一樣,一邊說話,一邊大口地喘氣,一問之下才知道,他的胸口也曾經在兩伊戰爭期間中彈,腿上也有彈傷。他的一家,在戰爭的壓迫下,可以說是傷痕累累。 聽到這裡,我不禁感覺有一絲悲涼,於是問道:「你還愛薩達姆嗎?」 當時,美軍佔領已經有幾個月了,對伊拉克的宣傳和治理都已經初見成效,很多人對薩達姆的看法開始由好轉壞——但就在這樣的背景下,一個胸部、腿部兩次因為戰爭受傷留下終身殘疾,4個兒子全部死于戰爭,妻子死于戰後的貧困——這個伊拉克老人,聽懂我的問題後,恬淡的臉上變得肅穆起來,他告訴我:「薩達姆就是我的安拉——我會永遠熱愛他。」 我驚訝於他的執著,可是也有不理解:「你的4個兒子都死于薩達姆發起的戰爭,你為何還如此執著地熱愛他?」 老人的臉恢復了平靜。我至今仍不能確定,當時他的臉上是否掛著笑意。但是我清楚地記得,他把薩達姆比作他的父親。他告訴我說,他是我的父親,不論如何,兒子都不能不熱愛自己的父親。我現在沒有工作,也沒有收入,每天就靠釣魚到市場上去賣,做一個漁夫。戰爭讓我失去了一切,可是我也並不憎恨美軍,我現在最希望的,就是能夠擁有一套電魚的工具,這樣,捕魚的收入會更好一些。 當時,聽見老人這樣說,我非常感動,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我對薩達姆並沒有什麼極端的看法,但是我欽佩老人的信仰。也許有很多人覺得他愚昧,但我非常理解他。人就是要有信仰,任何時候,不管在什麼樣的環境裡,都不要放棄自己的信仰。 臨近告別的時候,老人看我沒釣到魚,便把他垂釣一天惟一收穫的一條大魚送給了我。我此時已經知道他生活艱難,又不肯要我的錢,說什麼也不好意思接受他的饋贈。我告訴他,我來釣魚就是為了好玩,不一定非要魚。我想把魚給他推回去,但是老人很堅決,他的力氣很大,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腕,手掌溫暖。我不好再推脫了。 他說:「這就算伊拉克人送給中國人的禮物,你不要推辭。」 我心中充滿了感動和內疚,但是無以為報。 我看著那個老人一步一瘸地消失在夕陽下的蘆葦叢中,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但他是給我印象最深的一個伊拉克人。他的信仰,不同於抵抗組織的極端行動,但是同樣讓我看到了一個被佔領民族的希望——堅強,果敢,質樸,寬容。 我一直在默默祈禱,希望他不幸的人生能有個好的結果,用阿拉伯人的話說:真主不要離他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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