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一路繁花相送 | 上頁 下頁
九四


  「接下來會去大理、麗江嗎?」路非對他們行程的熟悉程度已經不下於她了。

  「不,那兩個地方我都去過,我想直接從德欽去瀘沽湖住幾天,等他們過來碰面,然後一塊步行去亞丁。」

  他們一行六人從雨崩徒步到飛來寺,再乘汽車到德欽縣城。大家決定在這裡分手,四位男士休整一天再去大理,桃桃上了去昆明的火車,然後乘飛機回上海,辛辰上了長途汽車,輾轉奔向瀘沽湖。

  辛辰一路打著盹,哪怕車子例行地停在可以看到山路十八彎的地方,方便遊客拍照,她也沒下去。到了瀘沽湖後,她走進事先訂好的洛水臨湖客棧,對前臺服務員報出自己的名字,服務員卻攤手,「你比預訂提前五天過來的,小姐,不好意思,今天客滿了,沒有空房間,明天才會有人退房。」

  辛辰沒想到十一長假早過完了,遊客還沒散去,她只得收起身份證,準備去別家碰運氣。

  一隻手伸過來,按住她放在櫃檯的手上,這是一個男人的手掌,指甲修剪整齊,手指修長,掌心溫暖乾燥,她側頭一看,路非正微笑地看著她。

  他穿著白色襯衫、黑色棉布西裝,儘管是休閒款式,可和這裡尋常穿運動裝或者戶外裝束的遊客還是很不一樣,整個人溫潤如玉,在夕陽下散發著光彩。

  辛辰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他,一時怔住,隔了一會兒,牽著嘴角現出一個笑,「你好。」

  路非俯身拎起辛辰那個外掛著帳篷、登山杖的70斤的沉重背囊,拉著她的手上了客棧二樓,緊緊抱住她。

  辛辰在他懷裡悶聲笑,「我可警告你,我好多天沒洗澡了,先別說味道難聞,弄不好身上還有跳蚤。」

  他沒有放開她,將她的頭按在他胸前,下巴壓在她糾結的頭髮上,一動不動地站著,她安靜地伏在他懷中,過了一會兒輕聲問:「你怎麼在這裡?」

  「我前天坐飛機到麗江,再轉車過來,已經在這兒住了兩天。」

  「不用上班嗎?」

  「今天是星期六。」

  「就是說明天要趕回去了,真瘋狂。」

  路非不語,他前天還在上海出差,辦完事後,並沒回去上班,卻計算著她的行程,直接來了這裡,對素來放不下工作的他來說,短時間內第二天到雲南,確實算是個瘋狂的舉動。

  他在他們那一行人網上預訂好的客棧裡住下,對著湖光山色完全沒有感覺,只拿了本書,坐在房間的窗前看,每一班旅遊車停到門前,他都凝神看著。第二天便是週六,大批遊客過來,卻不見她的身影。他情知如果明天上午她還不出現,他也只好返回麗江,再乘飛機轉道昆明回去,繼續處理煩瑣的工作。

  當看到穿著薄衝鋒衣外套、速幹褲的辛辰下車時,他馬上沖了下去。

  洛水這邊晚上例行舉行民俗表演性質的篝火晚會,走婚的噱頭很能獵取眼球,遊客全去了那邊,辛辰和路非對此沒有興趣,吃完飯後就回了房間。

  臨湖客棧的二樓正對著瀘沽湖面,夜色迷離下,只見暗藍的湖面有微微的波瀾起伏。只是辛辰沒有看風景,她將自己扔到鋪著藍綠兩色床單的大床上,舒適得歎息一聲。

  她這次行程的領隊老張在北京做著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但奉行自虐式苦行,最愛研究網上的逃票攻略、投宿寶典,力爭節約每一分錢,一路上基本沒住過條件較好的客棧旅店。她已經有二十餘天沒洗過這麼像樣的熱水澡,更沒躺在如此柔軟的床上睡覺了。

  上一刻她還在說:「剛才餐館裡的人說裡格的風景更好更安靜,而且沒這邊商業化,我打算明天搬去那邊住。」

  下一刻她已經陷入了無知無覺沉酣的睡眠之中。

  木質結構的客棧,看著唯美浪漫,但並不隔音。夜半時分,篝火晚會散場,帶著醉意與興奮歸來的遊客成群結隊喧嘩著走進來,噔噔地上樓梯,談笑著開門,放水洗澡……這一連串聲音傳來時,路非根本一直沒睡著,而則辛辰被驚醒了。

  連日以來,她大半睡在睡袋裡,不是在帳篷內,就是鋪在簡陋屋子的地上。偶爾幾次進客棧住宿,睡的也是條件最基本的通鋪硬板床,身邊是打鼾夢囈的同伴,翻身就能聽到床墊上稻草作響。此時身下這張床的柔軟幾乎像一種陷落,帶來一種縹緲感。

  驟然醒來,她發現她的手指牢牢地握著身邊一個人的手,這樣依賴的姿態比看到自己躺在他身邊要讓她驚駭得多,她驀地縮回了手。而路非並不等她說什麼,伸手抱住了她。

  他一手環著她,一手輕輕拍著她的背,修長的手掌有節奏地撫在她脊背上,帶著溫柔鎮定、讓她安心的力度。

  在她14歲時,他第一次抱著她,也是這樣撫慰她,將她從夢魘中帶出來。

  你不是14歲了,心底一個聲音提醒著她,不可以放任自己以如此軟弱的姿態找一個安慰。這樣下去,你是誤導他,讓他對你的認知永遠停留在從前。

  然而窗外黑夜如此漫長,那個驚惶不安的小女孩被她鎖閉得太久,一經浮上來,跌入如此溫暖的懷抱,不由自主地貪戀,再不肯輕易退回去。她將頭埋到他懷中,失去了掙脫的力氣。

  外面的聲音漸漸消失,四周恢復了濃稠的黑暗。她聽著他的心跳,一下一下,跟輕拍在後背的那個節奏幾乎同步。這個靜謐讓她的理智不安,她仰起頭,碰到他的下頜,那裡有一點胡茬兒,帶著點粗糲感摩擦著她的皮膚。他的嘴唇落在她頭髮上,再滑到她額頭,輕而灼熱。

  當他的嘴唇一向下,落到她唇上時,她突然松了口氣。當然,路非不會這樣親吻14歲的辛辰,她再不是那個沒有安全感,只想匆匆抓住生活中突然出現的溫情的小女孩。

  他的吻在加深,她的回應漸漸熱烈,回憶在暗夜中翻湧,理不清頭緒。恍惚之間,她不知道這個吻來自逝去的時光,還是眼前的交纏;如此的陷落飄浮,是因為這張過分舒適的床,還是這雙手臂、這個懷抱、這個人?

  當所有羈絆解除,汗水從他額頭滴落到她身上,每一個吻、每一個撫摸都深刻如烙印,她無力承受,卻也無法逃避。他的嘴唇所到之處,讓她身體內仿佛燃燒起小小火焰,而這火焰轉瞬間席捲著他與她。他在她耳邊重複而纏綿地呼喚她的名字,他的律動帶動著她。她的手指扣緊在他背上,這樣絕望的攀附,因過分用力而有些痙攣。她的嗚咽被他封堵吞噬得含糊,他的喘息在黑夜中沉重如歎。

  如同末日已經來臨,置身茫茫曠野,整個世界在那一刻走遠,天地玄黃宇宙洪荒,不過只剩下緊密結合在一處的兩個人,洶湧而來的,已經分不清是快意還是純然的痛楚。

  窗外露出微微的晨曦時,辛辰重新沉入睡眠。

  極度的疲乏後,她仿佛重回到了徒步途中,背著重重的行囊,走在泥濘道路上。山谷間白霧浮動,每一棵樹都有不同的姿態,每一眼望去都會看到不同的景致,濃烈的色彩美到失真,卻聽不到小鳥的鳴叫,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單調地重複著。不知道走了多久,這樣詭異的寧靜中終於摻雜進了別的聲音,她的腳步聲不再一下一下響得異樣。

  她迷惑地分辨著那些聲音來自何處,一個溫熱的毛巾輕輕擱到她額上,她睜開眼睛,只見天已經放亮,路非正替她擦拭著滿頭的汗水,而那些聲音清晰地傳進來,正是遊客們進進出出,談笑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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