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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那是個讓她記憶深刻的夜晚,已經18歲的她頭次發現,這個城市並不像她媽媽安排的那樣井然有序,到了11點以後大家都統一關燈上直奔夢鄉。辛開宇帶她們姐妹去的地方熱鬧非凡,每一處排檔都人聲鼎沸,夾雜而坐的人操著各式口音高談闊論,不時還有賣花姑娘、賣唱藝人穿插來去兜攬著生意,空氣中浮動著食物的辛辣刺激香味,吃的是什麼她沒太大印象,只知道回家後興奮猶存,腦袋暈陶陶地在床上折騰了好久才睡著。

  讀大學後相對自由了,她也和同學一塊宵夜,不過她並不愛那些油膩的食物和嘈雜的環境,在沒了第一次的新奇感覺後,也就懶得出去了。

  她長到28歲,只在設計想像上天馬行空,可一直過得都是循規蹈矩的生活,以前她媽媽管束得她就算出門去小賣部買包鹽都要衣履整齊,後來就算獨居了,積習之下,卻沒了放縱自己肆意的衝動。頭一次在夜深人靜的時刻穿了睡衣下來赴一個男人的約會,想到這,她的心跳不由加快。

  大衛凡一向自由自在習慣了,覺得好笑,「看來你家教的確嚴格,」言下之意辛笛自然有數,斜睨著他,他只好接著說,「很好,女孩子這樣好一些,我最煩瘋丫頭了。」

  辛笛哼了一聲,懶得提醒他,就她記憶所及,他以前的女朋友倒有很多是瘋丫頭的類型,而頗有才華內秀的一個師姐對他示意頻頻卻沒得到回應。靜謐的深夜,車子平穩地行駛在寬闊的大路上,清涼的晚風迎面吹來,所有煩惱似乎都隨風而去,更沒必要去提那些掃興的話題。

  「想去哪裡?」

  「不知道,一直往前開好不好?」

  大衛凡笑,「那我直接上出城高速吧,這個樣子有點像是私奔了。」

  「不錯,月白風清,不冷不熱,確實是個適合私奔的天氣。」她動了點淘氣的念頭,「你看我們私奔去哪兒比較好?」

  「哪都可以,只要是和你。」大衛凡回答得十分爽快。

  辛笛靠到椅背上大笑起來,「如果你稍微考慮一下再說出來,會顯得有誠意得多,可你答應得沒有一點掙扎,我改主意了,不上高速,我們就沿濱江路走走吧,江邊的風吹得真舒服。」

  大衛凡將車開到江灘公園接近出城的地方停下,兩人下車,這裡十分安靜,四下無人,江風浩蕩,吹得辛笛身上套著的大襯衫飄飄拂拂,大衛凡從她身後抱住她,「我稍微考慮了一下,好像每次吻過你以後,你會比較好說話一些。」

  不等她開口,他的嘴唇灼熱地烙在她脖子上,接下來是一個接一個綿密的吻,她不記得她是怎麼在他懷中轉身,不記得她的胳膊怎麼繞上了他的腰,她忘情地回應著。

  第十七章 我的心有缺口

  路非看著辛辰頭也不回匆匆地走進院子以後,回到自己車邊,看看時間,還是打了紀若櫟的手機,那邊紀若櫟隔了好一會兒才接了電話。

  「若櫟,睡了沒有?」

  紀若櫟輕聲一笑,「你覺得我能睡得著嗎?」

  「那下來坐坐吧,我去你住的酒店二樓酒吧等你。」

  紀若櫟住在江邊一家五星級酒店,二樓酒吧整個南面全是面江的落地長窗,可以遠眺江灘,路非過去以後,叫了一杯加冰威士卡,獨坐了好一會兒,紀若櫟才下來,她穿著灰色上衣和同色的松身闊腿長褲,長髮隨意披在肩頭。路非起身替她拉開一點椅子讓她坐下,「想喝點什麼?」

  「跟你一樣吧。」紀若櫟意興索然地說。服務生送上酒,她也並沒喝,只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夜幕下的長江。

  她已經在這間酒店住了好多天,26樓的大床房,拉開窗簾便是所謂的無敵江景撲入眼簾,然而孤寂地對著日出日落、月隱月現下的濁黃江水奔騰,她並沒有觀賞的興致,她也不喜歡在這個喧鬧得沒有章法的城市亂逛。多半時間,她都是抱著胳膊站在窗前,茫然遠眺,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

  「十年前的夏天,這個城市遇到了據說百年一遇的洪水,江水漲到讓所有人吃驚的高度,部隊被調來參加防汛。」路非指一下濱江路的對面,「我和本地好多人一樣,過來看江面差不多與路面持平的奇觀,當時站在那個地方。那會兒還沒有這間酒店,也沒有修江灘公園。」

  紀若櫟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說起這些,「你會和其他人一樣參加看熱鬧嗎?我有點不相信。」

  「我過來看了,而且發現,有時趕一下熱鬧場合,也是很開心的一件事。」

  當然,以他的性格不會去,可嘟著嘴一定要去的那個人是辛辰。大雨剛停,城市的漬水緩緩退去,滿地猶有狼藉,她感冒剛好,搖著他的手撒嬌,「就去看一眼,我同學說站在馬路上就能看到輪船浮在眼前。」他怎麼可能拒絕她。

  防汛形勢十分嚴峻,不停搬運草墊沙包等防洪裝備的緊張人流車流與一路之隔指指點點的市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路非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混雜在這樣無所事事的人群之中,想到父親這段時間該會如何殫精竭慮,他不禁憂心,然而側頭看著兩眼亮晶晶興奮地踮起腳尖望向江面的辛辰,他的心卻莫名一松,將她抱起來舉高一點,讓她看得更清楚一些。

  路非臉上那個因回憶而起的若有若無的笑意刺痛了紀若櫟,她牽動嘴角,譏誚地也笑了,「記得那年三藩市那邊做號稱規模最大的國慶日焰火晚會,所有同學都去了,只有你不願意去。」

  「那不一樣啊,那是別人的節日罷了。」

  「所以你的這個開心好像不止於看了一場百年一遇的奇觀吧。」

  「你批評過我,說我從來把自己包裹得嚴實,從來沒主動對你說起過去。」路非坦然看向紀若櫟,「對不起,若櫟,不是我存心要隱瞞什麼,只是你這麼聰明,自然也能看得出,我所有不願意放棄的回憶,不管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都與一個人有關係,我沒辦法把這些和別人分享。」

  「我聰明嗎?我看我遲鈍得可以,才會陷進對你的感情裡不能自拔,可又遲鈍得不夠徹底,才騙不了自己繼續下去。」紀若櫟只能自嘲。

  「我們都沒法騙自己,若櫟,我試過自欺,以為我能和其他人一樣,讓過去的事過去,接受生活的安排,做一份幹得駕輕就熟的工作,忙碌得恰到好處,既有坐在重要位置的感覺,又不至於耗盡心力,然後和一個寬容體貼的女孩子結婚,享受通常意義的幸福。可是我錯了,就算沒有和她再次相遇,我的心總有一個缺口,我自己沒有幸福感,更不可能帶給你幸福,我很抱歉耽誤了你這麼久。」

  紀若櫟沒法再維持那點不知是對人還是對己的嘲諷了,路非從來誠懇,但他的誠懇從來都是有所保留的。眼見面前總是內斂的男人突然放棄一向克制的態度,在她面前裸露關於他往昔回憶的小小神馳、痛楚與無奈,她不能不意識到,這個坦白得前所未有的姿態,似乎代表他已經放下了所有的不確定,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了,她只能將一個歎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三個月前從美國回來以後,你就開始不斷跟我說抱歉對不起了。算了,我們留點以後見面的餘地,路非,我已經請姐姐的秘書給我訂了明天回北京的機票。」紀若櫟拿起酒杯淺啜一口,凝視著他,「謝謝你沒有流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這是路非想要的結束,但他當然沒法釋然,他沉默片刻,「我明天過來送你去機場。」

  第二天,路非接了紀若櫟,開到機場,一路上兩人都保持著沉默,走進航站樓,路非驀地停住腳步,只見辛辰與林樂清正坐在一側休息區,兩人都穿著灰色T恤和牛仔褲,意態悠閒地聊著天,身邊擱著大大小小幾個行李箱包。

  路非放下紀若櫟的行李箱,說聲對不起,匆匆過去。

  「小辰,你準備去哪裡?」他一手按在辛辰肩上,聲音壓抑而低沉。

  辛辰只覺得肩頭突然重重一沉,莫名其妙抬頭看著他,沒來得及回答,林樂清笑著說:「路非你好,合歡是來送我的。」

  路非的神情鬆弛下來,徐徐收回手,停了一會兒才說:「我也是來送人的,樂清,你要回美國嗎?」

  「是的,我快開學了,不能再賴著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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