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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180

  存扣次日上午回到顧莊。計程車開到莊西向陽七橋西橋頭。從車門裡一出來就聽到一聲喊:「存扣!」

  是哥哥存根喊的。

  存扣在鹽城周家巷招商批發市場生意做得好,曾幾次要哥嫂也到鹽城來。存根倒是有心,月紅嫂子卻不肯,說你搞了這麼多年的修理,雖然賺不到什麼大錢,但在自己家裡多逸當。把自己老本行扔了,去做自己不熟悉的事,你肯定做得起來嗎?雖然兄弟肯定塊塊幫你。他那種生意大來大去,心事大,大忙人,天南海北去進貨,你身子吃得消嗎……她說她是農村大老粗,習慣在家裡種田,進了城什麼都彆扭,路都不會走;又擔心城裡花花綠綠的,熱鬧得沒得命,俊傑到了那兒更不省心,出亂子……一句話:不想去。存根想想也有道理,就不煩這個神了。就在家裡過過安穩日子吧,好歹在莊上也屬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但三年前存根卻扔了修理這行當。一來顧莊修理店多了,生意分扯掉了,二來現在農村人不像以前那樣對東西太吝惜了,東西壞了不大高興修,甚至還沒壞就處理掉了,換更新更好的——就像現在沒有人穿補丁的衣裳一樣。原來時興得不得了的唱片機、收錄機成了古董,黑白電視機幾乎全淘汰了,被收荒的三十、二十的收走,一收一三輪車。現在的電器不僅越來越便宜,而且品質越來越好,像彩電、VCD這些電器實在是難得壞。做修理生意真是不容易了。於是存根下決心改了行,在這向陽橋頭弄下這塊地,砌了個連家店,大院子做貨棧,做起了建材生意。

  在這之前,向陽河邊這條簡易公路正在改造,挖得一塌糊塗,而向南幾裡路高興東(高郵-興化-東台)高速正在修建。精明的存根馬上悟到這橋頭的價值,他請客加送禮,把村幹部服侍得好好的,對著橋口的這個垛子就成了他的新屋地。當然,這事的促成也有存扣的功勞,西村村民主任顧福生是他同學,很早就承包了莊上供銷社,到鹽城周家巷進貨總是攏存扣那裡吃飯,兩人關係很好。存扣的哥哥想打這塊屋地,他肯定要賣個人情的。

  果然,這條鄉間公路拓了寬,原來坑坑窪窪的沙石路成了漂亮平整的柏油路,與高興東高速連成了網,馬上就提升了價值。沿線村莊的公路下面頓時多出了很多店面,有些廠也搬到了公路旁,車輛人流量大增,這條公路成了聚金斂銀的商業路。有人要花大錢買存根這塊屋地,存根怎麼捨得,他要靠這塊地發大財哩。存扣支持了他五萬塊,開了莊上最大的建材店。木材,竹材,板材,水泥黃沙瓜子片,油漆塗料小五金,雜七雜八的東西是應有盡有。從去年又開始代賣農藥,生意紅火得讓人眼紅,沒人不說存根是個賺錢手,十個指頭長鉤子。

  俊傑這小子今年二十三了,從小可沒讓父母少操心。蠻聰明的一個傢伙就是不肯學習,就愛打遊戲機。小小年紀,上了麻將桌全是他的神。玩不夠。父母從小溺愛慣了的,把他養成個小肉墩,上六年級就稱一百四十斤了。初中畢業去當兵,在部隊裡又調皮,兩年不到就溜回來了,把人都煩死了。寵兒不知柴米貴,在家裡吃呀穿呀用呀全是跟爸媽伸手,西裝領帶休閒服……裡裡外外,什麼都要好的、要名牌。香煙也要抽好的,就像個城裡的花花公子。戀愛是談一個丟一個,不認真。他爸媽看這樣子不得了,好說歹說叫他去鹽城烹飪學校學廚師,尋個手藝。他去了,但很少到叔叔嬸娘家去。他小時候跟存扣倒是熱乎,長大後反而怕他了。他甚至還怕春妮,嬸娘的莊重和親切讓他不安。

  嬸娘是中學老師,他好像對老師有一種天生的抵觸。但想不到這小子居然對烹調有興趣,學得有模有樣,逢年過節回家都要露一手,幹絲切得比線細,西瓜旋的盅兒蘿蔔雕的花卉精緻漂亮得人都捨不得動。畢業後,存根要他在莊上開個飯館,或者到吳窯開也行。他哪裡肯,一來嫌地方小,二來還是逃不脫家長的管束。一個人跑到東台去,憑他的手藝馬上被一家大酒店看中了,在裡面做得挺好。他合人緣,懂瀟灑,出手很大方,被吧臺上的一個姑娘相中了,兩人談起了戀愛,還搞起了同居。那姑娘叫豔霞,秀氣聰明,大豐白駒人。俊傑把豔霞帶回家,月紅喜歡得不得了,存根也中意;雙方家長都見了面,下秋就訂親,快的話明年就帶人,反正兩把手已窩到一起了,年齡也夠,把個婚結了清爽。

  兩個兒子都是老闆,指頭縫裡漏一點兒也夠桂香用了,何況都是孝子,給媽媽錢不含糊,只願她老人家高興。桂香總是很高興收起兒子的孝敬,說存起來等著給重孫子用。桂香賺了一輩子錢,還是愛錢,有時在家裡,半夜三更地躲在房間裡把個存單拿出來數,東藏西揣的,讓他兒子媳婦心裡發笑。兒子過得好,過得逸當,自己又有錢,就在家裡好好養老唦,吃吃玩玩,摸摸小紙牌,打打小麻將,可她不。她還是要出去。她說走了一輩子江湖,只有在江湖上她才覺得活著,吹風經雨的也有樂趣,在家時間蹲長了反而要得病的。家裡人只好依她。她是這方圓二十裡關亡相命的老祖宗了,幹這行的哪個不敬她,在外做生意碰了面,做的錢主動跟老祖宗拆賬平分不算——當然也是做這行的規矩——還要服侍她好吃喝,還十分榮幸。

  存扣現在想開了,管媽媽多少幹嗎呢,只求她健康長壽,開開心心每一天。

  兄弟倆正站在大院裡談話,月紅從街上回來了。她買了二斤河歪肉,二斤田螺。菜薹子燒河歪,炒田螺。——這兩樣河鮮都是存根愛吃的。「存扣,你家來啦!」月紅欣喜地叫道。存扣也叫:「姐,上街啦。買的什好菜?」往籃子裡一看,「喲,好東西。今兒可要和哥好好喝兩杯。」「可不敢多喝,做生意找錯錢的。」存根笑著說:「晚上喝,把福生他們喊來陪你。」

  §181

  中飯後,存扣往河東走去。飯桌上,月紅嫂笑著說:「要下田玩,這河西不照樣有大田,大田裡還不是長的一樣的莊稼。」存扣也笑著說:「這不同。那邊的田熟,河啊橋啊樹啊都認得。到那兒看看才親切。」存根對月紅說:「兄弟到底還是個文化人,想法跟我們大老粗不同的。」

  打老街上走。這幾年街面變化不小。街道原來是麻條石和小青磚鋪的,全撬掉了,鋪上了平整的水泥方塊。兩邊的老房子有的拆掉重砌過,有的把門面出了新,牆面貼上亮爍爍的瓷磚,槅扇門改成了玻璃門、捲簾門。儘管這世界變化快,可自己莊上老街的變化卻讓存扣不適應,有種怪異的陌生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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