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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我們兩間臥室對門,晚上門別拴,"夏景說,"掩上就行了,有事我好喊你,彼此有個關照,你睡覺不沉吧?"

  "心裡有事,想睡沉也不可能。"洪峻說,"別自己嚇自己了,不會有什麼事了。"

  "這邊是書房,跟我那邊一樣,"夏景推開中間的門說,"晚上要是睡不著,上上網也可以,是寬頻,網速還可以,只是書房的東西別亂動就行,書房現在的樣子,跟我媽走的時候一模一樣。"

  洪峻往書房看了一眼,裡面黑黑的,夏景伸手動了一下開關,日光燈忽閃了幾下,他看到迎面有一幅真人大小的照片,儼然是栩栩如生的黎萍,他馬上將燈又滅了,說,"今晚恐怕上不了網了,得好好睡一覺,這些天太累了。"他這是自我解嘲的一句話,夜晚他實在是不敢一個人面對這幅照片,臥室裡雖同樣有照片,但多帶有藝術的色彩,沒有書房的那幅逼真。

  "都是為了我,"夏景感激地說了一句,又推開中門靠書房裡的另一扇門,由於設計得巧妙,那門看上去就像書櫥的一扇門,"這是衛生間,你洗一洗再休息,東西我都替你準備好了。"

  "謝謝,你想得太周到了。"洪峻說。

  "該說謝謝的是我,"夏景說,"就不多打擾了,做個好夢。"

  夏景退出時將房門輕輕地掩上了,洪峻剛剛掩飾住的怯懦、驚恐也就浮了出來--這是那個被他帶人肢解了的女人的房間,這裡的每一個物件都留有她觸摸的痕跡,如果人真的有魂靈的話,這兒也應該是她經常出沒的地方,更要命的是牆上的那些照片,無論他在什麼方位,都在她的注視之下,他無從逃匿。

  今夜,她會回來嗎?

  管不了那麼多了,作為男人特別是作為員警的洪峻必須戰勝怯懦。他讓自己稍稍鎮靜了一下便脫衣服進入了衛生間。

  這是洪峻所見過的最為豪華也是設施最為齊全的私人衛生間,整體是瑪瑙色調,進門的一刹那,他想起了紅樓夢中初次進入大觀園的劉姥姥,更讓他感動的是,夏景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新浴巾、浴衣、男用洗髮香波、沐浴液,衝浪式浴池上,還擺有一張小紙片,上面寫的是使用方法,顯然是出自夏景的手筆,出身農家又一直當單身漢的他還是第一次享受異性這樣細心的照料,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無邊的感動和幸福所籠罩……

  這個夜晚他幾乎沒有入睡,人好像與電燈開關較上了勁似的,不知有幾次重複開燈、關燈的動作,最初他是沉浸在夏景帶給他的那種從未體味過的溫情之中,漸漸的,注意力不知不覺由女兒而轉移到母親的身上。因為在這個房間裡,他始終在黎萍的注視之下,關上燈,他可以避開黎萍的注視,可他又陷入無邊的黑暗之下,他真的想立即從這個房間逃出去,但他不能,他不能讓自己的怯懦在夏景面前暴露出來,夏景此刻才最需要保護,如果她發現自己所依賴的人竟是一個懦夫,她會更害怕的,她目前唯一可依靠所憑藉的力量也將失去,那對她太殘忍了。此時此刻,洪峻突然感到了一種叫做責任的東西,還不僅僅是一個所謂男人的責任,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現在是一個具有人民警察身份的男人!

  驚悸、恐懼,自我壯膽,又驚悸……在這樣一個迴圈的過程裡,時間在緩慢的流逝,最後,他站在了黎萍的一張照片面前,他看到的是她矜持的笑容,他想問她:你是怎麼死的?是不是被人殺死的?是誰殺害了你?當然沒有答案,只有始終不變的矜持的微笑,笑容裡沒有對死亡的畏懼,也沒有請求雪冤的焦慮,看的時間越長,那笑容就越不可捉摸,越發顯得神秘,好像還有某種神秘的暗示,只是他看不懂。

  漸漸地,他真的困了,於是和衣躺到了床上,卻發現自己面對的是黎萍的另一張照片,似乎比他見過的真人要年輕許多,穿一件飄逸的白色連衣裙,戴著白色的太陽帽,海灘的背景,有碧海藍天和椰子樹,眼睛也比他見過的真人更美,更大,更漂亮,她應該是在開朗地笑著,但卻又讓他莫名其妙地從眼睛裡讀出了憂鬱,不管變換任何一種角度,她都在盯著他,實在繞不開了,他乾脆直視,讀她,讀出了她的憂鬱,她的高傲,還有她的悲憤,他告訴自己:你是個醫生,是個員警,你是個無神論者……

  "痛,好痛……"黎萍坐起來,一個鮮血淋漓、渾身傷痕的裸身,向他伸出手來,抓他,他開始逃避,可無論躲到哪兒那手都與他近在咫尺……他彈身坐起來,打開床頭燈,淡黃色的光亮中,他首先看到的還是黎萍的眼睛,直視的,悲憤的,令他無法面對的,稍後才發現床邊有一團霧狀的白色物體,是聊齋故事中的狐仙嗎?

  "醒啦?"狐仙說話了,竟是夏景的聲音,她身穿白色的睡衣,"聽到你叫喊,我就過來了,你的聲音好嚇人,特淒厲,"她解釋說,"我這是第二次看到你從噩夢中驚醒。"

  "我夢見你媽了,"洪峻乏力地說,"這一段時間經常夢到她,今天睡在她的床上,面對著她的眼睛,感覺就是她的人在注視著我,你看看她的眼睛,她在憤怒,她在責備……"

  "你別太自責了,我不認為你做錯了什麼,不過就是一張照片,所有的情緒化的東西都是你想像的,"她安慰他說,"你太累了,再睡一會兒吧,我留下來陪你,我自己的媽,不怕。"

  "這--"儘管已經有過零距離的接觸,洪峻還是有些猶豫,"呂甜甜就在樓下--"

  "甜甜很知趣的,不喊她,她是不會上來的,"夏景說著,身子也在床上躺下了,順手滅了床頭燈,她那白色的絲質睡衣在黑暗中仍然有一團白濛濛的光暈。洪峻感到自己也暈了,他背對著她側臥著,她也背對著他,二人背靠背,但能清晰地聽到她的呼吸,聞到了她的體香,她似乎毫不設防。"這就是同床共枕嗎?這是真的嗎?"一個聲音在問,"不再亂想了,人家心無邪意,別褻瀆。"另一個聲音在說,兩個聲音都出自洪峻的心。

  也不知過了多久,"你睡著了嗎?"她問。

  "沒有,你呢?"洪峻問。

  "沒有,"她回答,依然背對著他,"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想什麼?"

  "你認為我在想什麼呢?"她突然翻了個身,他的背清晰地感到她那富有彈性的乳房的碰觸,他稍稍挪開了一些,"面對我,睡不著咱們就說說話。"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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