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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男生無奈,仍然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敢動手。

  "現在的男生怎麼都這樣,"一個叫呂甜甜的女生站出來。這是個很潑辣的靚麗女孩,她指著男生的鼻子呵斥,"桂醫還有男生嗎?你,還有你,你,跟我一起動手!"呂甜甜扯著身邊的幾個男生走向停放屍體的池子,大家七手八腳地將屍體從福馬林溶液池中撈出來。屍體很沉,就在他們跌跌撞撞地抬往解剖台的過程中,日光燈突然熄滅了,解剖室頓時一片漆黑,膽小的女生嚇得尖叫起來,"鬼,鬼!"洪峻內心的恐懼感就在這個時候再次出現,一時也不知所措。幸虧老吳師傅還沒離開,趕緊跑過去檢查日光燈的開關,結果發現是學生們抬屍的時候,屍體擺動的腳趾碰到了牆上的開關。

  日光燈閃忽了幾下重新亮了,而這個偶然的小插曲卻讓洪峻陷入了困境,他知道自己今天是絕對不能動手了。於是洪峻指揮學生將屍體安放在解剖臺上,將屍體擦乾淨,然後自己到走廊上用手機打了一個電話。當他再次回到解剖室時,屍體已經擺放好了,成了學生們目光的聚焦點,而學生們眼睛中露出的神情也讓他感到詫異。

  此時的洪峻知道自己不能露怯,老師畢竟是有尊嚴的。

  難怪學生們眼睛流露出的神情讓他詫異:白亮的日光燈下,裸露在他面前的屍體是美麗的,死者有一張酷似觀音的臉,年齡應該在四十歲左右,但保養得相當好,她的乳峰挺拔,細腰削肩,肌膚光潔如瓷,如果不是肚皮上隱隱可見的妊娠斑,簡直就是一具完美的雕塑藝術品;她蓄著披肩的長髮,發色是人工染過的玫瑰色,發根處隱露出少許黑色。

  洪峻強忍著內心的不適,湊近屍體看了看,並伸手觸摸了一下死者的皮膚。從生物學的角度看,死者有一雙美麗的眼睛,是那種被稱之為丹鳳眼的構件,但此刻卻是毫無神采的僵死的瞠視著天花板,她的眉毛顯然是經過精心修飾,左眉靠近眉心處有一顆不太顯眼的小紅痣,嘴唇有文過的痕跡。她生前肯定是一個極為愛美的女人,她的皮下脂肪不厚也不薄,觸之富有彈性。洪峻不禁內心感慨:這是女人中的精品,這是精品中的極品,這是一具會讓他永遠崇拜的屍體。

  洪峻想,一個美麗的女人,一個自願捐獻遺體供醫學實驗用的美麗女人,她的精神世界也應像她的外表一樣的美麗。她是誰?她從哪裡來?她是怎麼離開這個世界的?

  毫無疑問,她是陌生的,但在洪峻眼裡卻又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非常清楚地知道這是一個陌生的女人,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應該是來自自己的靈魂,是感官與魂靈的碰觸,是屬於前世與來生的那種神秘,是超越於生命之上的宗教層面的東西。他被它感動著也被它折磨著,因為他知道片刻之後這個美麗的軀體將支離破碎,而且他無法也不可能阻止事情的發生,當這種感觸清晰地冒出來的時候,他有些支撐不住自己了,他想他是絕對不會拿手術刀劃向這具美麗的胴體的。

  她會痛!

  洪峻被心靈的眩暈感弄得不知所措,但他必須支撐住自己,因為這是學生們的第一次人體解剖課,他不能在學生們的心靈上留下陰影,老師的一舉一動可能會影響學生的一生。

  可是,手術刀他是無論如何也拿不起來了。

  "大家不要緊張,放鬆一些,"他強撐著自己,說,"我們面對的只是一具已經失去了生命的屍體,你們面對她的心態,應該跟翻閱一本書的心態是一樣的,作為醫生,你們應該有古人那種臨屍而歌,顏色不變的狀態。"

  "洪老師,什麼叫臨屍而歌,顏色不變?"呂甜甜問。

  "這是莊子講的一個與孔子有關的故事,"洪峻說,"一個叫子桑戶的人死了,孔子派他的學生子貢去協助辦理喪事,子貢去的時候,發現子桑戶的兩個好朋友在屍體旁邊,一個彈琴,一個唱歌,子貢上前問:敢問臨屍而歌,禮乎?對方報之一笑,子貢回去把所見的情況向孔子作了彙報,表示不解。孔子卻對彈琴唱歌的人大加讚揚,說死是對生的一種解脫,就像生瘤子一樣,是人的累贅,死就像膿瘡潰破一樣,讓人輕鬆,因此,對於死亡沒有必要悲傷,更沒有必要恐懼,以死為樂才是一種大境界。這番話其實是莊子借孔子的口說的,表達的是以死為樂的境界。你看我們現在面對的這位女性,就是一個生死觀非常超脫的人,否則她不會自願捐獻遺體。如果人真的有靈魂的話,我想她已經脫離了這具軀體的靈魂現在一定非常快樂,因為我們現在研究她,解剖她,從而對你們認識生命有所助益,這正是她心靈的願望,也許此刻她正在天空某一片彩雲之中微笑地看著我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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