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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不回來了。」

  「孟緹。」

  他很少直呼他姓名,孟緹肅然一驚,脊背一麻,下意識規規矩矩「嗯」了一聲。

  「我很想你。」

  鄭憲文可能是真的想她,不論起因是不是因為砸破她的頭,但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再沒有感情也有了感情。

  孟緹心裡煎熬,費力而艱辛地回答:「鄭大哥,對不起。我還是沒辦法。」

  這話聽得鄭憲文苦笑,心結不是那麼容易打開的。

  「阿緹,」他說,「你記住,我等你回來。」

  期末考試和一月份終於來臨,忙碌了一個學期後,學生們和老師們都等待著這個難得的假期。孟緹不是班主任,但恰好初一的班主任徐老師不耐嚴寒臥病在床一個星期,她就負擔起大部分的事情——組織複習,答疑,監督早自習和晨跑,跟學生家長談話等等。

  她有點體會那種「兩眼一睜,忙到熄燈」的感覺。孟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吃過任何苦,就像蔣也夫說的那樣「養尊處優」。不過她性格也好強,做事認真,需要出八分力氣她非要使出十分力氣,很快的,不論是身體還是精神上都疲憊起來。人在壓力和忙碌中,也就往往不會顧及到自己的身體,好容易等期末考試結束,頭頂的大石頓時消失,她一個不注意,則患上了重感冒。

  起初是咳嗽和咽喉紅腫,卻沒有發燒,她很是高效迅速的批完了作業寫完了評語;等到通知書發下去,真正的寒假開始時,則感冒病情惡化,開始發熱發燒。

  楊明菲在期末考試後回了家,她就蒙著被子在屋子裡睡大覺,恨不得睡得人事不知。

  沒有課程的寒假,沒有喧鬧的冬天。冬天自有一種沉著的力量,偏僻的邊疆小鎮,生活寂靜得好像屏住呼吸的美人,不動聲色。天氣不那麼冷的時候,也能堅持出門,頂著發燒的頭去祝明家吃燒烤。

  人病了,胃口也就不好,東西吃的不多,更多的時候是睡覺。睡得太多,腦子燒得一塌糊塗。稀裡糊塗的夢一個接著一個。日子過得昏天黑地,不知道睡了多久,不過饑餓是真實的。餓醒後看到窗簾後蒼茫陰霾的天空,頗有今夕不知何夕的感覺。

  程璟很擔心她的狀況,一有空就送吃的上門。

  她的燒一直不退,程璟擔心得很,每天都要看著她吃退燒藥,早晚來監視她量體溫。孟緹捧著他送來的拉麵饢或者是炒飯拌飯等等,有時候就會覺得,原來寒冷也是一種溫暖。

  他們的考古工作進行了大半,前段時間因為下雪,進度變得緩慢。於是大家收了帳篷,不再去古城,在樓下騰空了一間屋子放各類文物和各種寶貴的文書。有時候施媛也會跟著程璟一起過來,自一兩個月前的那次不愉快的事件後,兩個人在幾個星期後慢慢恢復到起先的關係,現在就相處像多年的好朋友一樣。

  施媛有時候跟她抱怨程璟,孟緹聽著,也只是笑笑。程璟這個人在某些方面,尤其是感情上相當的後知後覺,一幅資訊接收不良的樣子,確實也不怪施媛無奈居多。

  孟緹把自己蜷縮在被子裡,問她,「你跟他表白過沒有?」

  施媛表情有點哀傷,還有些鬱悶,「旁敲側擊地問了幾次,他總是那樣,照理說他從國外回來,應該更開放……其實我也不敢追問。」

  孟緹無言,她不知道怎麼勸慰。若是以往,她也許會興致勃勃幫著牽線搭橋,而如今,所有的閒心都已經消磨殆盡,程璟要當木頭,那就當好了。

  施媛走後,她又睡了一個整天,睡得迷迷糊糊,最後被王熙如的電話吵醒。

  兩個人在電話裡嘻嘻哈哈東扯西扯了一頓,掛上電話又是寂靜。在獨自一個人的寂靜裡,很多不敢做不能做的事情也有了膽量。

  她下了床,從床底拖出箱子,打開,翻出了《逆旅》。她一頁頁翻著枯槐的書,文字潮濕起來,變成流水從指間漫過。那是複印的版本,半年前她猶豫了很久才把書帶走。看到了其中一句——「我跟我的夢境裡相遇。我看到踟躕於彼岸的我,孤單,沒有同伴。可憐得我自己看著都心生厭倦。」

  看著看著,人就心酸起來。她決定出去吃點熱乎乎的東西,於是胡亂往身上罩了若干件保暖或臃腫的衣服,迷迷糊糊打開了門,打算下樓買吃的。

  視線掃到門外,臉還沒有來得及感受屋外的寒風,卻呆立當場。

  門外那個男人似乎也沒想到她忽然開了門,極其英俊的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呆住了一瞬。

  那是張半年不曾見的臉,也是她曾經一輩子不再見的臉。

  他輕輕叫她:「阿緹。」

  孟緹看到屋外正在下雪。他低低的聲音就像屋外正在飄揚浮動的雪花一樣,那麼溫暖和輕柔。就像是最好的催化劑,那一瞬間,眼淚奪眶而出。

  那是攢了半年之久,從心臟裡一滴一滴絞出來的眼淚。

  他也沒料到她會哭,連忙把搭在行李箱上的手收回來,手忙腳亂地就要撫上她的臉頰,為她擦拭眼淚。他戴著厚厚的手套,於是又慌慌張張扯下手套。

  「阿緹,別哭,別哭……都是我不好……我……」

  在他的手指撫上臉頰的那一秒,被震驚凍住的身體終於解凍,她倒退一步回到屋內,「唰」一下帶上了門。她用力很大,幾乎用得上惡狠狠這個形容詞了。

  進屋後心情依然無法平靜,頭昏眼花。她疑心是高燒的熱度燒得大腦不甚清晰,但面外白雪飛舞的景象卻歷歷在目,她甚至能回憶起那些在空氣中反光的碎片。他眉毛和睫毛上掛著亮晶晶的冰晶,些微的反射著一些亮光。

  外面是什麼時候開始下雪的?是在她睡覺的時候嗎?而他在屋外站了多久了?他睫毛上的那些冰晶是雪花融化又凍結起來的證據……外面全是雪,以前推門可見的幾顆樹都融化在那白茫茫一片中,這雪是真的下了很久了……他大老遠的坐飛機來,還有那麼長時間的汽車,這一路上一定很冷吧……他好像瘦了一點,是瘦了嗎……

  孟緹背靠著門,站立不穩。一縷一縷的冷風從門下鑽進來,貼著她的褲子,難以抵擋的寒冷沒過她的頭頂。她想起昨天收到的提醒短信說,這幾天昌河一帶將大幅度降溫,將保持零下二十度。

  她咬了咬唇,扯過毛巾擦了擦臉和眼角;再一轉身,拉開了門,自己逕自走向屋內。

  雖然她連眼神都吝於給他,趙初年依然下一秒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怔,沒有多說什麼,拉著行李箱就進了房間,小心翼翼帶上了房門,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徹底隔斷了屋外的風雪。

  分別後的重逢跟去年何其相似,但一切都已經改變了。沉默的力量壓倒了一切,這短短幾分鐘的時間於誰都是巨大考驗。

  沒有人開口說話,房間裡靜得可怕。那是一種微妙的和一觸即破的平穩。

  孟緹低著頭,她還是有點冷,脫了鞋和外套就縮到被子裡去,她很餓,也很想睡覺。

  趙初年認認真真且不動聲色打量這個小小的單人間。真是狹小,面積狹小,他個子高,覺得屋頂沉沉壓在頭頂。而他只要一抬手,就能摸到燈泡。屋子裡光線不好,窗戶緊閉,深藍色的窗簾貼著玻璃和牆,幾乎沒有光線能逸到室內。

  單人間可以說一塌糊塗。單人床上一團糟,被子沒有疊,上面還擱著幾件大衣,估計是被子不夠用,拿大衣來湊數的;枕頭歪歪斜斜貼著牆壁,下麵壓著的幾本書露出了尖尖的角落;至於地上,看來也是有一段時日沒有打掃,因為門窗緊閉,地上雖然不至於有灰塵,但廢紙屑倒是特別多;而屋子裡唯一一張書桌上則擺著一堆的書,亂七八糟的紙和筆,還有一個裝著滿滿一盒的抓飯的飯盒,都已經放得硬了,看來她是一口都沒吃。

  趙初年一眼都不眨地看著她,那目光幾乎可以說得上是貪婪了。

  她比以前瘦得多了。大概是病得厲害,以前臉上自然而然的那種輝光消失殆盡,就像被塵埃掩蓋的夜明珠;那白皙的膚色變成了不帶血色的蒼白,而手腕細的可以看到棱棱的骨頭,是那麼虛弱,看上去就像只剩最後一口氣了。

  一種巨大的力量撕裂了他的胸膛,這半年,她就住在這種地方?

  唯一好的,是暖氣很足。就在他沉默打環顧這間屋子時,大衣和和頭髮裡的雪慢慢融化了,他解下了圍巾,脫下了大衣搭在書桌前的椅背上。他在行李箱前蹲下身,「哢嚓」一下打開鎖,取出一個小藥箱放到凳子上。

  孟緹不用抬頭也能感覺得到趙初年的動作。

  趙初年也不在乎她是不是看著過來,坐到她身邊,伸手就要撫上她的額頭,同時伴隨著輕輕的音調,「阿緹,我聽說你病了,正在發燒。我給你帶了藥過來,你吃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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