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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你三叔的底子你是知道的,惹惱了他,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這是好心好意地提醒你,咱倆什麼事都好商量,到了你三叔那裡就沒這麼好說話了,雲澤,我一直是向著你的……」

  「……」

  莫雲澤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方才還火花四濺的眼眸,瞬間只剩了一點餘燼。他像個戰敗的傷兵,佝僂著背,腳步沉重地上了樓。

  整夜,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沒有出來。

  第二天早上,用早餐的時候,他坐在沈端端的對面,表情看似平靜,但語氣決絕,「我準備搬出去了,如果我註定要死在莫家,我不想死在這裡。這座墳墓你們愛住就住,與我沒有關係。你也可以把我的話帶給三叔,如果他敢動四月一根毫毛,我就從仰擎大廈的頂層跳下去,一分鐘、一秒鐘都不會遲疑,我是死過的人,我什麼都不怕。」

  沈端端抬起頭看著他。

  「你慢用,我先走了。」莫雲澤說著就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廳。沈端端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歎口氣,放下手裡的刀叉,問旁邊站著服侍的芸媽:「芸媽,你說這裡……我是說梅苑,還要死多少人?」

  數天后的一個晚上,莫雲澤再次將四月約到梅苑後山。春天的晚上,沒有月亮,風吹過花枝輕輕搖曳,空氣中彌漫著梨花的寒香,四月靜靜地佇立在梨樹下,一臉迷茫,「哥哥,這麼晚你約我出來,有什麼事嗎?」

  「嗯,我必須見你,一刻都等不得了。」莫雲澤迎風站在夜色裡,目光中有不可抑制的灼熱與執狂,「四月,你已經畢業,我希望你嫁給我,我們在一起生活。」

  四月嚇得直哆嗦,木愣愣地看著他,「你,你瘋了!」

  「我沒有瘋,至少目前沒有。」莫雲澤洞悉她心裡的想法,絲毫玩笑的意味也沒有,「你別怕,聽我把話說完,我知道你心裡想什麼,你在想我們是堂兄妹怎麼能結婚。不,四月,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因為我是莫家的養子,我身上流著的不是莫家的血。」

  四月瞪大眼睛,呼吸窘迫,結結巴巴地說:「怎,怎麼會?我沒聽說過伯伯有過養子,雲河哥哥才是我爸的養子……」

  「四月,我是誰的養子現在三兩句話沒法跟你說清,以後我再慢慢跟你講。我現在唯一可以肯定地告訴你的是,我們確實不是堂兄妹。我進莫家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可能佩蘭阿姨都還沒有認識我二伯。」

  莫雲澤似乎是屏息靜氣一樣地小心翼翼,盡可能地讓自己吐詞清晰。

  他知道,如果不反抗,不全力按捺,事態一定會超出他的控制,滑向未知的可怕深淵。他不能眼睜睜地墜下去,所以只能竭盡全力去阻止。

  四月當即表示質疑,「那雲河哥哥……他,他是誰的孩子?」

  「是我二伯的兒子。」

  「是養子還是親生的兒子?」

  「……」莫雲澤沉默了。

  四周靜得令人發慌,空氣中依然彌漫著梨花香,夜色已深,興許是城市的燈光過於璀璨,襯得天上的星光亦是黯淡的,並不閃耀的星輝下,只看到山腳下梅苑的屋頂,漆黑得、沉寂得仿如千年古刹。遠處倒是有星星點點的燈光,不聞半點人語,仿佛隔絕了塵世。

  兩人長久地對視著,凝神屏息間,似乎還能聽到花落的聲音。

  「四月……」莫雲澤思忖著該怎麼回答,背著手,目光哀涼地看著她,「你還在想著雲河哥哥嗎?你很喜歡他是吧?」

  四月慌忙搖頭,「沒,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因為在你們三兄弟裡,我只跟雲河哥哥打過交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還只有八歲呢,就在這山上遇見的,他當時在畫畫,他還給了我糖吃……」

  莫雲澤看著她,忽然說:「可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才百日。我跟雲河都很喜歡你,經常去你讀書的學校門口偷偷看你,沒想到……」他自顧笑了起來,搖搖頭,「你記得的只有雲河,我好失望哦。」

  「我此前又沒有見過你,怎麼會記得你。」

  「也是,我們此前確實沒有面對面地遇見過,所以你對我沒印象,這個可以理解,但是請你務必相信,我跟你沒有血緣關係,我們這個家很複雜,埋藏著很多的秘密,即便當年那一場大火將這裡燒得精光,但秘密始終是存在的。而最大的秘密就是,我並不是我父親的親骨肉,我跟雲河一樣也是莫家收養的,詳細的情況我以後再跟你講,請你務必相信我說的話,而這件事除了我,莫家知道的人不會超過三個,我是指活著的。」

  四月吃力地透著氣,眼前一陣陣發著黑,「不,不可能……」

  「是真的,我父親跟我母親結婚多年都沒有生育,但我母親又特別想要個孩子,就從老家無錫抱養了一個,我就是那個抱養的孩子。老實說我不太清楚上一輩的事情,我只知道關於我的身世當年在莫家被很多人猜測過,有很多的傳聞,可是真正知道真相的也就那麼幾個。我爺爺跟我父親在世的時候很忌諱別人提起,他們一直把我當莫家的親生骨肉來養,給我最好的生活,讓我接受最好的教育,下面兩個弟弟有的我都有,慢慢地,假的也變成真的了。」

  「原來是這樣……」四月腦子裡暈暈乎乎,亂成了一團麻,她搖著頭,聲音遠得不像自己的,「太突然了,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為什麼我以前從來沒有聽說過呢?」

  「這種事情說起來不是很光彩,怎麼可能外傳?」他看著她,慢慢收斂了笑容,「這個家表面上是風光,萬人景仰,其實背地裡千瘡百孔,隨便掀開一個角,都流著膿水生著蛆……而我卻不得不在這樣一個千瘡百孔的家裡生活,替他們賣命,做牛做馬,原因只有一個,我欠他們的。不僅僅是因為他們把我養到了這麼大,也因為在當年那場大火中,雲河為了救我而葬身火海,雲溯也死了,除了三叔,莫家再無其他的子嗣,他們逼著我『還債』。」

  「怎麼還?」

  「替他們賣命啊,我三叔常年混跡于風花雪月,根本不懂經商,他很清楚如果他來接管盛圖,莫家家業早晚不保。他不願意承擔這個責任,也不想背這個駡名,所以他把我推到了前面,對外宣稱是給後輩讓賢,其實是他逃避責任,以便繼續他花天酒地的逍遙生活。他在世界各地均有房產,如果不是家裡確實有事,他是不會回來的,我一年都看不到他幾次。」

  「哥哥,你好可憐……」

  「是,我是很可憐,可是沒有辦法,我欠他們的,只能做牛做馬來給他們還,這沒有問題,但我不能把自己一生的幸福都葬送在這個家裡,我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而你,四月,你就是我幸福的方向,我喜歡你,從小就喜歡你,我要跟你在一起,哪怕我只能活三五年,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這麼說著,他已不能自抑,聲音近似哽咽,「沒有人知道我活著有多麼痛苦,每一天都在忍受著煎熬,四月,我不能想像如果沒有你,我如何還能活下去。也許這件事對你來說很突然,但請你務必考慮,好嗎?」

  四月哭了起來,她從來沒有這樣無力過,從來沒有這樣茫亂過,拼命搖著頭,「可是我沒辦法接受你,連想都不敢去想,因為我妹妹芳菲她愛上了你,她今天下午都在我那裡跟我說了很久,她說她要嫁給你……」

  「什,什麼?」莫雲澤驚詫得連呼吸都快停止。

  「芳菲她愛上了你!她要嫁給你,她就是這麼跟我說的,我只有這一個妹妹,我沒辦法跟她爭,一點辦法都沒有。」

  「她憑什麼說要嫁給我,我又沒有跟她表示過什麼,這太荒謬了!」

  「她說是端姐跟她表態的,她說端姐很喜歡她,希望她能嫁到莫家,端姐還說,還說你也很喜歡她……」

  「……」

  莫雲澤倒退幾步,幾乎無法站立。絕望,抑或是憤恨,隨著澎湃的血脈,在他胸口氣海中翻騰,狠狠如驟起的驚濤駭浪,瞬間將他湮沒。他扶住身邊的梨樹,虛弱地看著她,「四月,我只愛你,這輩子我只愛你。我愛了你,就再也愛不了別人了……」

  兩天后,莫雲澤搬出了梅苑,除了換洗的衣服和書房的那幀畫像,什麼東西都沒帶走,也沒有跟沈端端說他搬去了哪裡。沈端端可能已經將話轉給了莫敬添,沒有人阻止他。莫敬添在電話裡說:「由他去吧,他如果真的打算從仰擎大樓上跳下去,我也不攔著他,但他想把四月娶進門,就只有到九泉下還夙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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