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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那時候的四月,已經八歲了,讀小學三年級。

  莫雲河第一次面對面地撞見漸漸長大的四月是在梅苑後山,之後他就經常拉了莫雲澤偷偷去校門口蹲點,看他們這個妹妹。莫敬浦交代了他們的,盡可能地不要打攪到四月和她母親的生活。因為顏佩蘭對莫家始終持抵觸心理,這個女人非常驕傲,寧願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撫養女兒,也不肯接受莫敬浦的照顧,更不允許女兒走進莫家的大門。

  「她姓顏,是我的女兒,跟你們莫家沒有關係。」顏佩蘭態度堅決。

  好在顏佩蘭並不拒絕莫敬浦去看望四月,久而久之,又有傳聞傳到梅苑,說莫敬浦有意續弦,物件就是顏佩蘭。

  「不要臉的狐狸精!」唐毓珍罵。

  可是莫敬浦一生光明磊落,做人做事非常有分寸,進退有餘,始終保持著跟顏佩蘭清清白白的關係,外人怎樣議論他絲毫不在意,因為他問心無愧。至於他內心到底對顏佩蘭是個什麼想法,恐怕除了他自己,再無他人知道。

  這實在是個很寬厚、很仁慈的人,莫雲河對伯伯莫敬浦的敬仰甚至超過了已經去世的生父曲向辭和養父莫敬池,莫敬浦高尚的人格魅力極大地影響到了莫雲河,讓幼年痛失雙親,後又失去阿婆和養父的莫雲河並沒有因此變得消極頹廢,也沒有變得偏激冷酷,相反,莫雲河在伯伯的培育下成長為一個內心充滿陽光,性格溫暖善良的孩子。

  說孩子已經不恰當了,因為莫雲河已經十五,已經有了獨立的思維和情感,懂得進退,懂得容忍,也懂得為對方考慮了。

  很明顯的一點,他對養母唐毓珍不似過去那般敵意,至少面子上相處得還算融洽,雖然依然還是沒有叫她「媽媽」,但一直很禮讓她,不再跟她頂撞,因為他聽了伯伯的勸,這是個可憐的女人,他沒有必要去計較。

  其次,他對妹妹四月的疼愛和憐惜讓莫敬浦也深為感動,他經常通過伯伯送禮物給小四月,生日、逢年過節,精緻的禮物從來沒有少過,而且很少重複。只是因為顏佩蘭明確表示不希望莫敬浦之外的莫家人接近女兒,所以莫敬浦從未告訴過顏佩蘭,他每次帶給四月的禮物其實有很多是雲河送的。莫雲河也從來不敢直接出現在四月的面前,總是跟莫雲澤偷偷地躲在巷子口,或者學校對面的馬路上,深情地凝望這個跟他並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那真是個漂亮又可愛的女孩兒,每次看到她背著書包蹦蹦跳跳地從巷子裡跑出來,莫雲河就覺得心底翻湧起無邊的溫暖和幸福。她的身影如小兔般靈動跳躍,小辮子甩呀甩的,辮子上的粉色蝴蝶結也跟著飛來飛去,小臉紅撲撲的,讓人無法不將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可惜不能靠近她,否則莫雲河真想看看她的眼睛。他知道她有雙驚世駭俗的美麗眼睛,伯伯書桌上就擺著她的照片,她烏溜溜的眼睛在照片上仿佛黑夜的寶石,即便是靜止的,亦光芒閃爍。莫雲澤經常在書房裡跟雲河討論他們的這個妹妹。莫雲澤說:「我們的這個妹妹真漂亮,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說著又瞅著雲河笑,「你也是個美人。」

  「哥,有你這麼說弟弟的嗎?」莫雲河面露慍色。

  「我說的實話,你從小就長得漂亮,像女孩子,你的這張臉啊,不知道被多少女孩子惦記,你去法國的三年裡,經常有電話打我這兒來,打聽你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別說了!我最討厭我這張臉,你要喜歡,給你好了。」

  「你這是鬼話,你的臉怎麼能給我?」

  「整容啊,你整成我的樣子,我整成你的樣子。」

  「吃飽了撐的吧。」

  不過莫雲河跟莫雲澤的感情確實不是一般的深厚,雖然從年齡上來說,莫雲河跟堂弟莫雲溯更接近,兩人不過差了兩三歲而已,但雲溯太愛玩愛鬧,而雲河跟莫雲澤一樣都喜歡安靜,安靜地看書,安靜地畫畫,所以兩人反而更親密。

  莫雲澤受姥爺的影響,畫得一手好畫。莫雲澤的姥爺是著名的國畫大師,雖然在莫雲澤十歲的時候就去世,但是莫雲澤天賦驚人,不過跟著姥爺學了三年,功底就比一般美院的學生還深,莫雲河學畫就是受哥哥的影響。

  在莫家,也曾流傳過這種說法,說莫雲澤也是莫家的養子,跟莫敬浦並沒有血緣關係,因為莫敬浦太太白韻芝常年臥病在床,根本不能生,她當年嫁到莫家多年都未懷孕,後來有一年莫太太去無錫的娘家養病,回來手裡就抱上剛滿月的莫雲澤了,說是莫敬浦去無錫跟她小聚時懷上的。結婚數年沒懷上,回娘家養病就懷上了,很多人都不信。

  但這個傳聞始終沒有得到證實,於是只能是傳聞。莫雲澤一直是莫老爺子最看重的孫子倒是真的,所以他最終沒有選擇畫畫作為學業目標,他選的是貿易,不是他一定要這麼選擇,而是他沒得選擇。爺爺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跟他說:「你是莫家長孫,莫家的擔子你是推脫不了的,你既然生在這個家裡,就該肩負起這個擔子,莫家的希望就寄託在你身上了。」

  由此,莫雲澤是莫家養子的說法就更不靠譜了。因為莫老爺子的血緣觀念極強,他是不會把莫氏家業傳給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孫輩的。

  如果,沒有後來的那場災難,莫家三兄弟現在一定已經長成了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莫雲澤會像他跟父親承諾的那樣,肩負起家族事業的重擔,莫雲河會繼續學畫,或者從事跟藝術相關的事業,而老么莫雲溯雖然沒有老大莫雲澤那般刻苦努力,但莫家世代經商,莫雲溯就是耳濡目染也不會差到哪裡去,他也一定會盡其所能幫著哥哥分擔重任。他們會像所有青春勃發的年輕人一樣成家立業,結婚生子,過著平淡卻真實的生活。

  包括四月,他們可愛的妹妹,也一定和所有含苞待放的女孩子一樣,長成亭亭玉立的姑娘,被男孩子追捧,被上帝眷顧。她會從情竇初開慢慢走向成熟,然後戀愛,結婚,相夫教子,擁有著最最平常但卻彌足珍貴的幸福。

  這已經是六年後的事了,莫雲澤當時正跟自己的一個師妹熱戀,兩人都開始談婚論嫁了。他在感情上已經很成熟,所以對於弟弟莫雲河始終不肯跟異性有接觸深為憂慮。雲河當時剛過二十一,正是談戀愛的年紀,加之俊秀多才,身邊始終不乏熱情的女孩,他緣何對女孩子沒興趣呢?答案是顯而易見的,莫雲河並非對女孩子沒興趣,他只是把目光都投注在一個女孩身上,他只看得到她。

  那個女孩就是當時已經十四歲的四月。

  莫雲河的心思埋得很深,可能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對這個妹妹的關注已經不是單純的哥哥掛念妹妹,已然上升到了一種近乎癡狂的迷戀。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迷戀什麼,又在等待著什麼,但是莫雲澤知道。

  他在等她長大。

  莫雲澤曾試探過莫雲河,「你這麼癡迷於她,是不是在心裡並沒有把她當妹妹?或者說,不僅僅是當做妹妹?」莫雲河對此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哥,你可能不信,在她出生前我就夢見了她,就是阿婆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夢見了她,我們在後山的梨園裡相遇,從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她是我命裡的人。」

  莫雲澤不免憂慮,「可是雲河,你們沒有可能的,二嬸不會容許她進莫家的門,她母親也不會讓她進莫家的門。你覺得你能夠把握住你跟四月的未來嗎?她還那麼小……」

  當時兄弟倆正坐在書房的露臺上聊天,陽光晴好,可以清楚地看到後山上梨樹林又要開花了,有的已經開了,零零星星的白,仿佛雪點,搖曳在早春的風裡。莫雲河看著那即將開遍山頭的梨花,目光迷茫沒有焦點,聲音遠得不像自己,「我不知道,我真的沒有想過這麼多,我總覺得我跟她之間淵源匪淺,她是阿婆送過來的,阿婆怕我一個人在這世上孤獨,就送她過來,讓我心裡有份惦念,有份希冀。」

  「雲河,你太憂鬱了,閒書看多了吧。」莫雲澤也搖頭,「你的性格還真像女孩子,多愁善感,這樣不好。」

  「哥,你有沒有感覺到,梅苑最近像被什麼籠罩了一樣,暗沉沉的,讓人透不過氣。你感覺到了嗎?」莫雲河突然岔開話題。

  「什麼暗沉沉的,明明是大太陽。」莫雲澤把他扯進屋,「走走走,我們打球去,我忽然覺得你不適合學藝術,本來性格就內向,學了藝術更加神神道道的了,這麼大的太陽都看不到,還暗沉沉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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