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尋找愛情的鄒小姐 | 上頁 下頁
八六


  他說:「你要想看,我讓司機拿上來給你看。」

  我看著他,他說:「人人都覺得命運對自己不公平,我知道你不甘心,我也覺得命運對我不公平,年輕的時候忙於事業,奮鬥幾十年才有今天。可是一個人,一句話,一件事,就可以輕而易舉的毀掉所有的一切。你覺得命運公平嗎?」

  我說:「不是我的錯。」

  他說:「沒有說你錯了,所以我才一直忍到了今天才來找你,你要是再這樣拖下去,可就是大錯特錯了。」

  我說:「我是真的不甘心,所以我要再做一份親子鑒定,我媽媽告訴過我,我父親並不是你。」

  「愚蠢!」他冷笑著呵斥我,「你還有沒有廉恥!」

  我突然明白過來,難以置信地明白過來,我注視著他,緊緊盯著他,他臉上的笑容那麼諷刺,可是我忽然就明白了,我慢慢地說:「其實你知道,你做過親子鑒定所以你知道我不是你的女兒,但你不希望我和蘇悅生在一起,所以你用這種方式拆散我們。」

  他眼神微斂,我輕輕笑了笑:「真是下作,幸好我不是你的女兒,不然有你這樣的父親,我還不如去死。」

  他忽然長長歎了口氣:「如果你這樣想心裡好過一些,那麼你就這樣想吧,如果你覺得在做一次親子鑒定有意義,那麼就再做一次吧。」他微微搖頭,憐憫地看著我:「其實事到如此,我也希望你並不是我的女兒,因為我的兒子,為了你已經快要死了。他每天都在全世界各處亂走,我問他到底要怎麼樣,他說要找一棵樹,一棵最大的樹,我雖然沒有問他在說什麼瘋話,但也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厭倦了這樣活著,那時候只怕就會把他自己埋進那棵樹底下。」

  「我也年輕過,那個時候,我也真心實意地愛過一個人,失去她的時候,我覺得很難過,就像身體的一部分也失去了一樣,但蘇悅生不是這樣,那個時候,我失去的或許只是一隻手,他現在失去的,卻是整個心臟。」

  他將自己的一根頭髮交給我,對我說:「你自己找人去做親子鑒定吧。即使你不是我的女兒,作為一個父親,我也不會希望你和我的兒子在一起,因為他實在是太愛你,這種愛對他而言,對你而言,都太辛苦了。辛苦到終有一天,你或他都再無法承受。」

  蘇嘯林走後,我獨自坐在窗前,樓底下長滿高大的綠色喬木,枝葉葳蕤,鬱鬱蔥蔥。蘇嘯林的頭髮被我裝在一隻塑膠夾袋裡,我將自己的頭髮也裝在另一隻袋子裡。生活真是奇怪啊,所有的一切到最後都擰成細細的髮絲,懸於一線。

  我還是害怕,害怕另一個結果,如果我和蘇悅生真的是兄妹,那麼我大約只有不活了。

  就在突然之間,孩子在肚子裡微微動了動,這是他第一次動彈,非常輕微,輕微得我都形容不上來,像是春天裡風觸過池塘,又像是花枝斜逸,終於觸到了蝴蝶,我驚恐地站起來,手放在肚子上。

  可是他沒有在動彈,就像剛才那一下只是偶然,只是我的錯覺。

  也許他是告訴我,我確實犯了大錯,也許他想告訴我,不要怕。

  可是我真的不敢選啊,如果是可怕的結果,那讓我怎麼辦呢?

  週末的時候,我再一次去看我媽媽,她病情沒什麼變化,仍舊只能靠儀器維持。醫院將她換到單人房間,還有一個護士專門照料她,但她既沒有好起來,也沒有再惡化。

  我坐在媽媽的病床前,握住她的手,我問她:「媽媽你說呢?」

  媽媽不回答我。

  我自言自語:「要不我扔硬幣吧,扔到有花的那面向上,我就去做親子鑒定。」

  我在包裡找硬幣,找來找去只有紙幣,於是我走去護士站,跟她們換。護士們很忙,但我來熟了,她們對我也很照顧,有個護士翻了下錢包,對我說:「沒有呢,要不你出去買瓶水,讓他們找給你。」

  我也不好意思麻煩她們,就下樓去買水,剛買了水走上來,就遇見程子慧,但她並沒有看見我,而是正在和一個醫生模樣的人說話。

  我沒有當回事就走開了。

  在媽媽的病房裡,我扔了三次硬幣,三次都是花朝上,我想那麼就去做鑒定吧。最難堪的結局我也早就想過一千一萬遍了。天意如此,還怕什麼呢。

  這裡是本地最大的醫院,這裡遺傳實驗室的DNA鑒定也最具權威性。第二天,我將頭發送到實驗室去,正巧看到牆上掛的醫生公示,其中有一位醫生非常面熟,他就是那個和程子慧說話的人。

  我突然做出一個連自己都想不到的決定,我對實驗室的人說:「鑒定我不做了,麻煩把標本還給我,謝謝。」

  實驗室的人大約也見慣了猶豫不決的鑒定者,所以沒多問就將頭髮標本還給我了我。

  我搭火車去了很遠的城市,在路上差不多十八個小時,雖然買了軟臥,但還是很難受。好在車廂裡的人看我一個孕婦肚子出門,十分照顧。幫我買飯打開水,還有熱心的大媽問我:「你咋一個人在路上跑來跑去?孩子他爸呢?」

  我說:「出差。」

  「真不容易啊!」大媽感歎。

  我只是笑了笑。

  到了目的地之後,我將頭髮標本分成三份,分別送到三所有鑒定資格的醫院。

  一周後,三份報告我都拿到了我把它們攤在桌子上,都沒有拆封的勇氣。

  我跑到超市去買了一堆食物,回來給自己做了四道菜,一邊吃我一邊拆那些報告。

  第一份報告是就著紅燒牛肉拆的,上面一堆複雜的圖表我壓根看不懂,就看到最底下一句鑒定結論:標本甲與標本乙沒有親緣關係。

  我繼續吃著炒蛤蜊,拆第二份報告,圖表樣子差不多,鑒定結論是標本A與標本B沒有生物學親緣關係。

  我夾了一筷子冬瓜炒海米,拆第三份報告,最後的鑒定結論依然是沒有親緣關係。

  我一邊流淚一邊喝排骨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麼。哭得稀裡嘩啦,不可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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