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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猛然驚醒,原是南柯一夢。他睜開眼睛,喘息未定,狼牙的血腥氣息猶然彌漫在清冷的空氣中。

  在蒼白如紙的腦海裡,一行字清晰可見,爸爸死了。

  黑暗裡潛伏著令人不安的東西,他聽到一個金屬般的聲音再次陳述業已存在的事實,你爸爸死了。聲音好像某部恐懼電影一個定格畫面的畫外音。

  是的是的,我爸爸死了,沒有誰會來拯救我。韓江林憤怒地大喊大叫。

  房間突然打開,溫暖的房間灌進冷風,燈亮了。

  又一個電影畫面定格在韓江林蒼白的腦海裡,仿佛在很多年前的滿月之夜,他凝視著老同學吳傳亞惺忪的睡眼。

  韓江林翻著白眼,身子在痛苦地抽搐。吳傳亞被他的神態嚇住了,擔心韓江林死掉,一邊驚慌地搖晃著他,一邊大叫,江林,你怎麼啦?

  韓江林野遊的魂魄悠悠回歸身上,不解地望著吳傳亞變得親切的面孔,突然產生厭惡的心情。他崇尚真誠的生活,不喜歡看到變臉似的千變萬化的面孔,哪怕眼前就是千面佳人,也照樣感到厭惡。變色的面孔利慾薰心,即使綻放出天使般迷人的笑容,也是對利益微笑,沒有任何人間溫情。

  吳傳亞在床邊坐下,真誠地說,江林,你好好想一想,開發公司的管理有沒有什麼漏洞,收入與支出是不是相符,有沒有人背著你花了開發公司的錢,花出去的錢都記在賬上了嗎?

  韓江林用嘲諷的語氣回敬道,吳主任,你對夜以繼日這個詞的理解太深刻了吧,怎麼大冬天夜晚還要突審犯人?

  韓江林油鹽不進,吳傳亞寬容地笑笑,說,蓋好被子,小心感冒。

  清寒的黑暗如水一般淹過來,他重新墜入令人窒息的深淵。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親沒有人會來救自己。當年在鐵廠上小學,他被同學叫野雜種,常被大個子同學攔在深巷裡,直到天黑也不讓回家。父親沿著從學校回來的路,一個巷子一個巷子地尋找,最後把他解救出來。被同學欺負的時候,他多麼希望有叔伯兄妹,哥哥姐姐一大家子,這樣就不會受人欺負了。他開始關心自己的身世之謎,問父親,我的母親在哪裡?我有沒有別的親屬?面對他的提問,父親淚水長流,沒有任何答案。

  現在被紀委"雙規",他把能夠解救他的人想了個遍,他失望了。楊卉從小把他當成哥哥,當成親人,但她父親只是一個小鐵鋪的老闆,在白雲沒有任何社會地位,家族中更沒有人有權有勢,要救他心有餘而力不足。他對蘭曉詩的纏綿情意傷了楊卉的心,可能她受了傷害才不聲不響地離開南江,跑到外面散心去了,根本不知道他落難。他傷了楊卉的心,怎麼還能企望她來為負心人洗刷罪名呢?

  蘭曉詩呢?依靠深厚的家族背景,她有能力幫他,但目前蘭曉詩站在什麼位置上,扮演什麼角色,仍然是一個謎。至於鎮裡的其他人,他和他們只是同事關係。如果他一路升遷,振臂高呼時,他們也許會成為堅定的支持者。他現在栽了跟頭,不對他落井下石,已經說明正直而富有責任心了。在官場上,人們不會給予失敗者任何同情心,更何況支援呢?一個官員同情並幫助失敗者,說明缺乏原則性,喪失了起碼的政治立場,必然受到批評。

  縣級紀委流行著一句口頭禪,放過穿皮鞋的,專治穿草鞋的。假如他像蘭曉詩一樣有深厚的家族背景,紀委的人會不會找他的麻煩呢?他忽然明白一座堅實的靠山對於寄身官場的重要性。他現在不僅沒有靠山,甚至連自己的關係網也還沒有建立,沒有關係網等於沒有掌握在官場中前進的資源,他又怎麼掌握未來和命運?他的一位老師說過,在三十歲之前沒有建立一個事業發展的關係網,意味著一生將一事無成。如果早一點找到可靠的靠山,專營于建立官場關係網,而不是專注於做事,他就不會在帳目上栽跟鬥。進一步說,假如紀委有他的關係,出現不好的苗頭,事前必然得到風聲,自然就有應急之策,不會像現在一樣束手待斃。

  他對人懷有善良的意願,對世事抱著天真的幻想,希望勤奮工作得到群眾肯定,獲得領導的認可,沒有想到平地跌傷腳,喝水噎喉嚨,竟然栽在認真做事上。一個人擅長什麼,必然深受其害,這似乎帶有宿命的觀點。一個人做具體的事情越多,出錯的概率越高。官油子看透了世事,遇到困難繞道走,遇到麻煩甩手走,自然不會陷入泥潭。

  根據吳傳亞的暗示,事情必然出在帳目上。他對手下人所做的事往往深信不疑,有時瑣碎的發票太多,嫌簽字太麻煩,籠統簽一個字,叫邰德勝逐一審核發票,是不是邰德勝在其中做了手腳呢?韓江林隨即搖頭否定了這種想法。邰德勝是一個業務幹部,嘴巴臭一點,但為人正直,經他簽字報銷的發票要經過會計和出納審核,他不可能做到夾帶幾千上萬的發票報銷。

  除了邰德勝,還有誰可能在帳目上做手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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