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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謝桔年出獄了,心裡恨她,蔡檢都是可以接受的,她承認自己的錯,桔年還在牢中的時候,她就不止一次地試圖探監,並給與一定的經濟補償,可桔年沒有給過任何的機會,現在,桔年以這種形式出現,怎麼能不讓蔡檢心驚肉跳,她摸不透謝桔年可怕的動機,看著韓述的樣子,她也能猜到這動機可能導致的可怕後果,何況還牽扯進了唐業。

  唐業半蹲在繼母的身邊,面露憂色,再遲鈍的人也能看出這一碰面之下驚人的暗湧,他小心地問道:「你們……認識?」

  蔡檢的呼吸漸漸趨於平緩,她示意自己沒有大礙,揮手遣開了趕上來察看的服務員,面對唐業的疑惑,她沒辦法搪塞,卻也開不了那個口,不知從何說起。

  桔年像一尊沒有情緒的大理石塑像般僵立在那裡,韓述一言不發,視線死死地膠著在她的身上,唐業站了起來,深感無奈地攤開了手,「有人能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嗎?」

  蔡檢白著臉沉默,韓述仿佛沒有聽到他說的話。

  半晌,有一個細細的聲音打破了這個僵局。

  「是啊,我們認識的,好多年前的事了,蔡檢察官,不,蔡檢察長當年幫過我一個忙,大家都沒有想到,世界竟然那麼巧。」桔年對唐業莞爾一笑。

  唐業也許是不信的,他不是傻瓜,繼母聞言之後的難堪他看在眼裡,可是,不信又能怎麼樣呢,這是目前幾個人裡唯一能給他的一個答案,他選擇聽取,然後靜觀其變。

  「這樣啊,那還真是緣分,是否我也省了介紹,桔年,她就是我阿姨,我父親去世後,阿姨很關心我。還有韓述你也認識了吧。」

  韓述依舊沒有說話,好像駭然笑了一聲。桔年的身子很僵,動也不動。

  唐業徐徐為桔年拉開了座椅,「先坐吧。」

  桔年如夢初醒地小心坐在椅子最邊緣。

  「韓檢察官,你不坐嗎?」唐業笑著問韓述。

  回過神來了的蔡檢歎了口氣,在桌下輕輕扯了扯韓述的衣袖。她再務實不過,既然大家都在勉勵維持那層薄如蟬翼的偽飾,她又何必急著撕開呢。她現在只想弄清楚,謝桔年是怎麼找上唐業的,唐業對她的感情有多深,背後的真像是否會傷及唐業和韓述。

  韓述一開始沒有理會,桔年避開與他的眼光交流,低下頭去,慢慢絞著座前的餐巾。奪門而出嗎?他拒絕。所以他說服自己坐了下來。這場荒誕戲裡她也是一角,所以他要留下來。

  唐業打了個圓場,「我有一個在法國很多年的朋友對我說過,假如一場聚會中談話忽然中止,那是天使掠過的證明。」話畢他又微笑,「這個地方就是我那個朋友經營的,她向我推薦,這裡的法國菜做的也不錯,特意從里昂請來的廚子,我們可以試一下。」

  說著,他示意服務員拿來了功能表,蔡檢的手覆附在韓述膝蓋上,她怕韓述性子一上來,也不知道會怎麼樣。韓述想起,多少年前,這雙手也是這麼按住了他,他已經分辨不出,那手的溫熱的,還是冰冷的,乾媽是一把將他從泥潭中拉了出來,還是永遠地推了進去。

  下部 第十二章 他們都是上帝

  四人位的小圓桌,韓述和唐業先前就一左一右地坐在蔡檢身邊,空出來留給桔年的位置便只能也是一邊一個男人。韓述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靠近的,也是靜靜地坐在她身畔,也許從來都沒有過。他的手只要略伸,就可以夠著她的身軀……是了,她也曾安詳地睡在他的身畔,蜷著,宛如嬰兒,他抱著她的姿勢是那麼小心翼翼,唯恐貼得不夠進,聽不到她的呼吸,唯恐貼得太近,心跳驚擾了她。她當時黑而長的頭髮讓他的臉癢癢地,可是他不敢動。不管那些是他的美夢還是她的噩夢,都再也回不去了,然而這個時刻,他還是不敢動。

  謝桔年雙手端著菜單,垂首不語。韓述看得出,她今天略為修飾過,雖然並非為了他,但他仿佛忽然理解唐業作為一個男人的心動。她就像是孤零零的一朵野花,白色的單層花瓣,柔黃色的花蕊,莖幹細韌,葉子纖長,戰戰兢兢地開在野風中,偶爾伏低身子,卻從來不折。他卻長著一雙溫室中的手,貿貿然地去采,不知道那上面有刺,也不知道她會因此凋零。那唐業呢,唐業是什麼?

  「蘆筍濃湯,茭白蝦凍,鵝肝煎鮮貝。」韓述合上功能表,他也是常來的人,眼睛過一遍,點菜並不費心機。蔡檢血壓高,點得很清淡。

  桔年卻是從未踏足這種場合的人,她翻著菜單,巴掌大的臉蛋,差不多埋進了印刷精美的冊子裡。

  好在唐業及時地把菜單從她手中輕輕抽出,低聲說道,「我喜歡這裡鄉村蔬菜雞湯,薄荷三文魚沙拉,鮮橙T排,要不,你今天也試試我的口味?」

  桔年頓時如釋重負,「好啊,就跟你一樣。」

  沉默等待上菜的時光最是難熬,桔年的頭幾乎沒有抬起過,餐巾的流蘇被她撥弄地亂了。西餐廳裡客人都已就座,舒緩的音樂中可以聽到細碎的交談和金屬餐具相撞的聲音,服務員如魚一般安靜而靈活地遊走在桌與桌之間。究竟是誰的呼吸在耳畔,急促,卻小心翼翼地屏住。這是個乾燥寒冷而堂皇的夜晚,桔年卻恍然想起了一個濕熱淩亂的午後,亂得像她手下的流蘇,她不喜歡,心裡悶得難受。

  不知什麼時候,吧台的小提琴手旁邊多了個風情萬種的中年女歌手,手執麥克風款款而立,一開腔,竟有幾分蔡琴的味道。悉心聽歌的姿態,挽救了那些各懷心事的人們。

  一首經典曲目《你的眼神》唱畢,悠長的前奏後,女歌手的聲音愈顯滄桑,她唱:「青春一去永不重複,海角天涯無影無蹤……」

  蔡檢在桔年出現後首次開口,她試著用有些乾澀的嗓音若無其事地對韓述說,「瞧,這不是你喜歡的調子嗎,當初還眼巴巴地從我家硬要走那張老唱片……」

  韓述勾勾嘴唇,勉強回應了個笑臉,並不成功,於是索性繼續沉默。

  「你的面貌,還想當年,我的相思已經埋心田,你不讓我吐露一言,只能多看你一眼……向你多看一眼,我度過了多少個寂寞的春天……」

  這略帶頹廢沙啞的靡靡之音在情人聚集的場所最是應景,桔年半側著身子,似乎傾聽得很是入神。

  唐業恰到好處的低頭,不至於太靠近她,但那耳語的姿態又顯得略帶親密。「你也喜歡?我有個朋友也非常喜歡蔡琴的歌。」

  「是嗎?」桔年淺淺地笑了笑。

  服務生終於端上了熱氣蒸騰的餐點。法國菜的程式最是繁瑣,桔年看著眼前密密擺著的餐具,頭皮一陣發麻,還好唐業動作緩慢,她小心地跟著,有樣學樣。低頭用餐飯成了四個人最重要且唯一能做的事。

  桔年雖聰穎,略能將唐業的招式學得有幾分像樣,可是用不慣的餐具,畢竟難以在短時間內做到熟練,唐業為了照顧她的口味,唯恐她不喜生食,將她的小牛T排叫為全熟,血絲是不見了,可更為難切。桔年手執刀叉,本是生硬,那T排中間還梗著一塊伶仃的骨頭,實在是難以入手,埋首去切,窘得頭上都冒了汗。

  唐業也看出來了,雖有些著急,但心中也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在他看來用不慣西式餐具,不是什麼罪過。於是也不言語,唯恐讓桔年更為尷尬,只是為她添了點紅酒。

  蔡檢不動聲色地暗地裡看著桔年,唐業對她還真是不錯,她眼觀鼻鼻觀心地吃著自己的蔬菜沙拉,如果來人是帶著敵意,那該來的遲早要來。

  也許最難受的是韓述,他原本就心浮氣躁,強行按奈著自己,可桔年的刀具切得不得要緊,金屬不時得鋸在瓷器上,那聲音別人聽來微弱,可傳入他耳裡,一聲一聲,咯吱咯吱,讓人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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