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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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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華顯然內心也在痛哭掙扎,他在韓述的追問中抱住了自己的頭,痛哭聲中語無倫次,「不……不是……我沒有……我有罪……」 韓述心裡哀鳴,又是肯定又是否定,究竟搞什麼。 「現在所有的證據都顯示這340萬直接經你的手,下落不明,這樣的直接後果你當然是有罪,根據刑法第三百八十三條,等著你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根據你的貪污金額,量刑有可能更重,你知道我說的意思,如果是這樣,什麼都毀了。所以王科長,我希望你冷靜一下,儘量配合我們的調查工作,提供有價值的線索,那麼對你來說絕對是有好處的。」 「我沒有拿……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是無辜的……」 王國華不停搖頭,幾近崩潰。韓述坐在一旁,只能在心裡苦笑。他說他是無辜的,但是什麼也不肯交代,就算他是個替罪羊,那也註定逃不過這個籠罩下來的黑鍋。蔡檢是對的,這個案子的確很快就會結案,這個看上去窩囊老實到一灘爛泥一樣的男人這一輩子將會這麼完了,他的工作也會順利結束。不知道為什麼,韓述在收拾東西離開的時候,心情沒有他料想中的輕鬆。 幹警已經將王國華提了起來,重新押送往拘禁的地方,韓述已經走到門口,聽見王國華用沙啞的聲音喊了一句,「韓檢察官,我的事,別告訴我的兒子,讓他在那邊好好學習——」 這是會面以來王國華說得最完整的一句話,韓述有些莫名,但是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樣的可憐,雖然他面對的,很有可能是一個國家的蛀蟲。 一個下午的工作中,韓述始終沒有辦法從王國華的哭泣中擺脫出來,他想證明自己是對的,這個男人是個可憐的替罪羊,但是反復研究了即便手裡的資料,也沒有辦法找到更合理的證據支持他的直覺。他的感冒還沒有完全痊癒,這麼埋頭苦看了許久,又開始如灌了鉛一般。韓述知道他很多時候太過感情用事,他喜歡光明美好的東西,而自己幹這一行,註定要面對許多的黑暗和醜陋。 畢業的時候,他滿懷熱情地投入工作中,希望「為民除害」,事實上,他也是這麼做的,但是卻無法回避自己的日漸加深的疲憊和厭倦,每結完一個案子,除去一個「害」,並不會讓他的心裡好受多少,那些陰暗面讓他的心都染上了一層灰色,而且越來越重。 下班鈴響起,他逃也似地沖出辦公大樓,在電梯附近差點把迎面而來的蔡檢撞飛,他笑嘻嘻地順勢攬著胖乎乎的蔡檢轉了一個圈,定下來的時候,蔡檢壓低聲音破口大駡,「兔崽子,你丟了魂?不是病了嗎?逃荒似的要去哪裡?我們這就那麼不招你待見了?」 韓述鬆開了手,半真半假地說,「我就是去追我的魂,你有沒有看見?」 「胡說八道。」蔡檢臉上沒好氣,手裡卻塞給韓述一瓶東西,「止咳的,這個牌子好,我就聽不得你咳個沒完,現在都找不到枇杷樹了,要不摘幾片葉子煎水喝最好了。」 電梯門開了,韓述飛快地說了句,「一林妹妹,你真是太好了。」閃身進了電梯,直到去取車的路上,他都走得急匆匆的,別人都說,「韓述,趕著約會啊?」他一概笑眯眯地,但是當他坐到車上,才開始困惑,去哪呢?他這麼趕著要去哪裡?朱小北今晚晚上在試驗室裡有事,他們才見過面沒幾天?回家話,他又不願意受父母關切得過分的嘮叨。到處逛逛吧,韓述這麼自言自語地說,傍晚的天氣不錯,吹吹風,心裡會開闊很多,然後再到他喜歡的那個茶餐廳簡單地吃個晚飯,一天就可以結束了。 他這麼想著,發動了車裡駛入車河,這個時候城市的道路,一輛車接一輛,密的蒼蠅都飛不進去,他左繞右繞,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就到了他已經在近期兩度光臨的那個布藝店。 韓述沒有停得很近,隔著一段距離停靠在布藝點斜對面的路邊。感謝他5.2的雙眼視力,透過布藝店的巨大落地玻璃,他看到了那個陌生而熟悉的身軀,原來她在的。 店裡似乎有幾個客人,大概是到了晚飯時間,店員少了許多,只有她和另外一個女孩子,她先是在櫃檯前低著頭不知道看著什麼,短髮有幾縷垂了以來,遮住了面容,可是韓述不需要眼睛就可以窺探到她的樣子,微微側著頭,嘴角的弧度都透著嚴肅,看上去極度認真,也許正發著呆神遊太虛。他為什麼這麼肯定?他瞭解她嗎?他想像的是真實的他,還是他幻想中的一個謝桔年? 過了一會,大概是聽到另一個店員的呼喚,她放下手頭的東西,走到顧客的身邊,然後便是長時間的介紹和解說,在這個過程中她一直微笑著,臉頰上的那個小而深酒窩終於現了出來。 她笑的時候,像足了一隻白色的兔子,韓述想像著她的頭頂有一對長長的耳朵,終於開心地笑了出來。 那一天,她被朱小北領到他身邊,安安靜靜地說:「沒有合適的嗎,需不需要我向您推薦幾款?」那表情是不是也一如她面對任何一個陌生的顧客?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布藝店裡的燈亮了,暖黃色的,韓述的車反而變成了暗處,他不喜歡黑,可是現在他一點也沒感覺到黑。買到了心儀物件的顧客滿意而去,她和同事閒聊了幾句,又過了半個小時,她消失了一會,再出現在店面的時候拎著自己大大的包,換下了橙色的工服,下班了,她要走過來了。 當韓述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他想過往座位下面縮一縮,他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在這裡跟謝桔年打照面,可是該死的安全帶,他為什麼現在還系著安全帶?還沒等他成功地隱藏自己,謝桔年已經從他的銀白色斯巴魯森林人旁邊走了過去,他甚至沒有來得及搖上車窗! 韓述緊張到無以復加,他可不可以說就是在等人?等誰呢?等一個他也不知道是誰的人?她會嘲笑他嗎?還是會冷冷地凝視他? 然而,謝桔年走過去的時候目不斜視,若無其事,她走得不快,經過他時,就像經過一根陳舊的燈柱,又或者路邊一個毫不起眼的垃圾桶。 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 韓述緊張過後,竟然失望了,就好像慷慨赴死的烈士,已經喊完了氣壯山河的口號,敵人卻說,「不好意思,抓錯人了。」可是這又有什麼奇怪,十一年了,一塊石頭都有可能變了形,何況是人,她認不出他來了…… 就這樣,韓述在謝桔年走開一百米之後,徐徐發動車子尾隨而上,離得遠了,就會跟丟了,離得近了,她有可能發現。 謝桔年在等著公車,長久地翻找公車卡,他都著急了,然後看著她終於沒入人擠人的公車裡,過了十三個站,在剛被劃入市區範圍的一個城鄉結合部附近走了下來,走到路邊的小商店跟老闆打了個招呼,拿了瓶牛奶,步行了五分鐘,消失在一個紅磚牆圍欄的舊院子鐵門後。 說實話,韓述工作之後很少到這種地方來了,離開時,他的車輪差點壓到了不知哪個居民放養的蘆花雞,路邊玩耍的孩子好奇地看著他的車,他在濃濃的人間煙火氣息裡回頭,她竟然又住回了這裡。 從這天起,韓述似乎著了魔,下班之後,甚至是單獨外出辦事的間隙,他鬼使神差地就繞到了謝桔年的身後,鬼祟地尾隨著她的行蹤,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形跡可疑,著實猥瑣,可是就是上了癮一般。不到半個月,韓述竟然把謝桔年每天的規律行蹤摸到個大概。 她一三五是白班,二四晚班,週末大概可以休息一天。幾乎每天,她都會乘坐85路公共汽車穿越城市,往返在上班地點和住處,白班的時候,她會傍晚在住處附近的小商店拿一瓶牛奶,晚班的時候喝完了再去上班,她走路的時候一如既往地慢,明明快要遲到了,還晃晃悠悠,不緊不慢地。上班的時候倒是很認真,跟員工們關係相當好,顧客對她的服務態度總是滿意的,雖然韓述總覺得她不管看上去多認真,總是心不在焉。晚上回到住處之後,她關上了鐵門,通常就不會再出現在院子的外邊。 他就這麼宛如一個變態者,在暗處偷窺著一個女人平淡如水的生活,沒有驚喜,也沒有波瀾,她就這麼日復一日地重複著前一日的軌跡,他也亦步亦趨地跟著。韓述覺得自己沒有耐心,但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竟然沒有過厭倦,包括遠遠地等待她下班的漫長時間裡,他靜靜坐在車上,哪裡都是滿滿地。 王國華的案子離結案越來越近,他留在城北分院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同事們都奇怪,以往最喜歡玩的韓述怎麼下班後變得無影無蹤了,蔡檢也罵他,失了魂的小鬼一樣。韓述耍無賴,說都是蔡檢給的止咳藥水還他出了問題,蔡檢直罵他無厘頭。為了擔心自己的車子頻繁地出入桔年附近惹人側目,敗露行徑,韓述開了幾天自己的車,又強行征借了蔡檢的佳美,又過了一陣,再跟林靜交換車子,老頭子的奧迪也被他充分利用了兩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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