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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四


  小車出城時是清晨,趕到省城也就九點多鐘。成志超直接奔了省委,心裡一再溫習著面對魯書記該作如何檢討和說明的詞語。魯書記是外冷心熱的一個人,最容不得下屬文過飾非,尤其容不得下屬當面跟他撒謊講假話。記得一次他將一位市委書記叫到他的辦公室,問的是那個市一起群眾請願遊行的事,市委書記將準備好的材料拿出來,一二三四講了好一陣原因,魯書記聽得不耐煩,起身對市委書記說,你接著念,我去一趟衛生間,等你講到你和市委的失誤和責任時我再回來聽,好不好?嚇得那位書記臉登時汗水洗面。成志超已下定決心,到了魯書記面前,先將自己和董鐘音的事原原本本和盤托出,老老實實請求組織處分。魯書記恨也好,罵也好,待他發過脾氣,再將自己已經掌握的吉崗縣以陳家舟為頭子的腐惡勢力貪贓枉法的事實向領導報告。事已至此,就請省委下最後的決心吧。

  進了省委大樓,步出省委領導所在的八樓的電梯,成志超心裡再一次酸楚沉重起來。這裡,也曾是自己工作過的地方,誰會料想,今日一來,日後還會不會再有重返的機會,而這最後一次,竟是如此窘迫尷尬,羞見領導和同事了。吉崗縣城發生的事,魯書記一定是知道了,也許很多同志都知道了,就是給他留足面子不當面問起,自己又如何坦然從容得起來呢?自己不僅是敗軍之將,還成了個丟人現眼讓人恥笑的小丑啊!

  成志超沉沉氣,直向走廊深處魯書記的辦公室走去。走廊很安靜,也很幽長,成志超此時的每一步,都變得格外沉重。

  小丁從一扇半掩的房門裡快步追出來,輕聲喊:「志超,志超同志。」

  成志超停下腳步,跟小丁握握手,注意觀察著對方的神色,忐忑地問:「魯書記在嗎?」

  小丁說:「魯書記正和組織部的同志研究工作,今天的工作排程得很緊,沒時間單獨和你談話,他讓你先回家跟愛人談。魯書記的意思你愛人都知道。」

  成志超的心一緊,問:「我家那口子找魯書記了?」

  小丁點頭,目光裡滿是惋惜和同情,說:「回家後千萬別性急,有話好好說,該道歉就道道歉,深刻檢討吧,跟家裡人說幾句軟話也不算什麼。我看大嫂是很通情達理的人,魯書記雖說眼下心裡有點氣,也確實沒有時間跟你當面談,可他為你考慮得很長遠。來日方長,何必計較一城一池的得失呢。你說是不是?」

  成志超便知這是魯書記真的生氣了,有意不給他面見。聽小丁話裡的意思,妻子宋波是先得的消息,後又找到了魯書記。不由心裡又罵,這幫王八蛋,竟玩起了子母霰彈,一炸一大片,連家裡都不給留一份安寧,真狠啊!他僵僵地立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

  走廊裡有人走動,經過身邊時,認識的便跟成志超打打招呼。成志超怔怔的,也不知跟那些老朋友們應答了些什麼。

  小丁又低聲催促:「抓緊回家吧,大嫂還在家裡等著你呢。」

  成志超返身下樓,坐車回家。到了自家樓下時,司機問,我是不是在樓下等您?成志超點頭說,我就不請你上去了。渴了餓了,你自己想辦法吧。有什麼事,我再用手機和你聯繫。開車門時,司機小心地安慰一句,成書記,別上火。

  成志超猜想此時兒子已去上學,妻子卻一定在家,她不會上班,她等他有話要說。成志超沒按門鈴,用鑰匙自己打開房門。果然,進了屋子,便見妻子的兩隻高跟鞋胡亂地丟在地心,有一隻還歪在遠遠的客廳一角,那肯定是妻子進屋時隨火氣一塊兒甩過去的。妻子的外衣也胡亂地扔在沙發上,而不是掛在門後的衣架。

  成志超換了拖鞋,定定神,向臥室走去。妻子宋波仰躺在床上,面色灰白,兩眼紅腫,卻大睜著,直直地望著天花板,枕巾已洇濕了好大一片,用過的面巾紙胡亂地扔了一地。

  成志超在床前站定。宋波卻不動,身不動,眼不動,口也不動。成志超就那麼站了好一會兒,然後轉身,從書房裡搬過一把折疊椅,又順手抓了一盒煙,再回臥室,便靜靜地坐在床邊,點燃煙,想著自己的心事,也等著妻子隨時可來的火炮轟擊。

  連著吸了兩根煙,這于成志超,可算破記錄。妻子卻仍那麼一動不動地躺著。他終於忍不住,先開了口:

  「我回來了。」

  「你回來幹什麼?」妻子的聲音冷冷硬硬,像冰砣子,像鐵疙瘩;又遠遠地,像來自天邊的幽靈。

  「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也不想強求你原諒。你說怎麼辦,我都聽你的。」

  妻子眼中的淚水又泉水似地湧出來,好一陣,她才說:「是,我不能原諒,但為了這個家,為了孩子,我又不得不原諒,多大的屈辱我都只能咽下去。我是學醫的搞醫的,我瞭解男人的弱點和那種生理本能,為了那種本能,男人很容易做下讓家裡人痛心疾首的醜事。這一點,我把你估計得過高了,我還以為你是個意志堅強,品行端正,很能自律的一個人。但事已至此,既不想離婚,我還能怎麼樣?你跟那個女人徹底了斷了吧,然後聽從省委的安排,馬上到省委黨校學習,離開那個是非之地。」

  「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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