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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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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的同一時刻,在縣長陳家舟家的客廳裡,煙騰霧繞,燈火不熄。四周密垂的窗簾,早將屋子遮掩得烏煙瘴氣。

  鄒森、王奉良一直陪坐在陳家舟的家裡,還有另一位重要角色便是鋼管廠廠長高貫成。自入夜起,四人就坐在屋裡打麻將,九點鐘一過,電話鈴聲就不斷了。陳家舟推了麻將牌,說不打了,幾個人便都坐到沙發上去,靜觀著事態的變化。陳家舟拿起話筒,一次又一次的應答都是「噢,噢,知道,都知道了。不要來了,我有客人」。再後來,他就把電話插頭拔了。兩位局長和高貫成見狀,也忙把手機設到振動上,來了電話也輕易不接,屋子裡安靜下來。

  什麼「都知道了」的陳家舟臉卻一直陰著,不肯開晴,那張嘴巴也一直只吸煙不說話。直到鄒森再一次掏出手機看了短資訊,報告說成志超已離開醫院回縣委機關,他才低聲罵了句,「一幫笨蛋,都是豬!」

  平心而論,今晚這出武戲,陳家舟事先並不知道。這齣戲的主謀是高貫成。縣一中的老師吳瑞之軟硬不吃,死盯著鋼管廠的事情不放,寫了上告信,又信誓旦旦地要告到市里省裡去,高貫成要教訓教訓那個不知好歹的糟老頭子,便安排打手暗中給了吳瑞之那麼一下子。在教訓吳瑞之之前,高貫成是請示過老闆陳家舟的。當時,陳家舟心中一動,便點頭了,並告訴高貫成,意思到了就行,下手千萬不要太狠,限度是只許見血,不能傷命。陳家舟說,一旦涉及命案,上級公安局就要介入,想擺平難度就大了。事情可鬧騰,但切切不可鬧出咱吉崗的一畝三分地。高貫成連連點頭,說請老闆放心,這個分寸我還是拿捏得准的。今天午前,高貫成聽說成志超回到縣委,椅子沒坐一坐,就去了醫院看吳瑞之,心裡越發有些慌,就找了王奉良和鄒森商量對策。他知道這兩位局長都對成志超恨之入骨,恨不得成志超儘早滾出吉崗縣。三個人商量的結果就是設計將成志超與董鐘音騙到一起,打傷董鐘音,從而將成志超的風流事張揚開。這個主意一出籠,三人就連連稱妙,並馬不停蹄地付諸實施,由鄒森再造假信並立即送到縣委門衛室,再由高貫成安排打手。高貫成掌握的原則也學著陳家舟,仍是「只許見血,不能傷命」。入夜時分,三人又先後跑到陳家舟的家,口稱是玩幾圈麻將,話裡卻透著幾分巴兒狗叼來一隻死耗子的得意,搖尾巴以求主人的幾句讚賞。他們說九點鐘以後必有好戲,等著瞧吧。陳家舟追問什麼好戲,他們又笑著不說。終於等到過了九點,一個又一個電話打進來,陳家舟自然也就明白這個死耗子的肚子裡裝的是一副怎樣的下水了。三人萬沒料到不僅沒討得主子一句誇讚,反倒挨了劈頭一頓臭駡。

  兩位局長和高貫成面面相覷,知道老闆是動了真氣。他們這些人,背後都叫陳家舟老闆。王奉良小心翼翼地說:

  「他叫魏樹斌把檔案封了,都一個多月了,我們心裡越來越沒底,只以為……老闆會出面說句話,可老闆就是不……」

  陳家舟打斷他:「我為什麼要找他?我找他說什麼?一張嘴,那就叫不打自招飛蛾撲火,先就在他面前矮了半截,不被燒死也燎個糊裡八黢。他又為什麼封了檔案後不立即研究,反倒急三火四地跑到東甸鄉去?說明他心裡也在猶豫。他猶豫什麼?他不懂一查就引火焚身?他不知道只要安安穩穩地在這裡再混個半年幾月,就會升到市里去當州官?他要我找臺階給他下,我偏不給,那他只好自己找。按我分析,也就這三五日,他總會找個什麼藉口,把這事放個蔫屁,臭臭自己也就算了。我讓貫成給那個姓吳的一點顏色看,就有個引他去往那條道上走的意思。那件事只要他們抓不到兇手,最後只好按流氓滋事的治安案件不了了之。可你們偏沉不住氣,事先也不跟我招呼,就自作聰明,非把蔫屁當響屁放。這回好,把稀屎都擠出來了,你們說,這個腚怎麼揩吧?」

  鄒森囁嚅地說:「我們也知他有猶豫,但猶豫來猶豫去,就可能出現兩種結果。他真要在常委會上說聲查,誰有理由阻止?又誰敢阻止?我們想……與其這樣,不如叫他後院起火,只要他忙著顧惜自身名聲臉面和日後的升遷,可能不用誰轟,他就自己張羅滾出吉崗縣了……」

  口乾舌燥正喝水的陳家舟砰地把玻璃杯子墩在茶几上:「你以為成志超是你呀?胯襠裡夾卵子的男人怕啥?怕激!狗急眼了還跳牆呢!吳三桂要不是因為自己的相好被李自成的部下搶去,能一怒之下放開山海關城門樓子讓清軍入關?燒紅的鐵疙瘩往冰涼的水裡滋啦一激,叫什麼?叫淬火。淬過火的鐵變成了什麼?變成了鋼!鋼比鐵硬懂不懂?你們非逼姓成的硬起來呀?成志超眼睜睜地看到自己相好的被人打了,又心裡明鏡似地猜得到是誰指使下的黑手,他只要還是個男人,就不會善罷甘休,就是原來有當縮頭烏龜的打算,這回怕也要張口反撲過來,狠狠咬你一口了,而且咬住就不會鬆口。」

  鄒森咕噥說:「就為一個娘們兒……不會吧?」

  「那你們就等著瞧。換了我,絕咽不下這口氣。虧你們還是個爺們兒!」

  高貫成心裡仍不服,說:「他硬?不等他硬起來,明天滿城裡就都傳開了成志超玩女人搞破鞋被人打了的事,縣委縣政府兩個大院更得開鍋。他自身難保臉沒處放,還硬個屁!依我看,吉崗縣他是呆不住了,他得趕快給我們滾蛋!」

  陳家舟搖搖頭,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說:「唉,你們啊,口口聲聲說是我陳老闆肚裡的蛔蟲,卻哪裡知道我的心思?成志超不貪不摟,只是暗中有個相好,你終能把他臭成個啥?我寧願成志超在縣裡佛爺樣地呆著,也寧願供佛爺樣地供著他,他圖清靜,我們圖實惠,有什麼不好?只要再哄他風平浪靜幾個月,他官升一級,上邊自會另給他安排個更顯赫的佛龕。我呢,也極可能順勢補位,坐到他那個位置上去。可你們這麼一鬧,即使他夾著尾巴走了,不咬不鬧,可他心裡有恨,只要到省裡佛祖那裡說一聲陳家舟不適合當一把手,那我們的這台戲就又得從頭再唱。縣委書記雖說級別不高,可位置重要,省裡不點頭,市里是任命不得的。誰知再來的是個怎樣的主兒?他也會像成志超似地一切放權只等高升?白臉曹操為啥只當丞相不坐皇位?他不想當皇上?時機不到啊,天下還有蜀吳和各路諸侯呢。你們呀,以小失大,誤了我的大事啦!」

  幾個人再不敢吭聲了。好一陣,鄒森才討好地說:「誰說老闆是粗人?我看上下五千年的事,比誰都悟得透呢。要怪,我看也還得怪老闆,這些指點迷津的話,為啥以前不跟我們這些呆子說道說道?事已至此,老闆也別生氣了,該怎麼做,老闆還是趕快吩咐,等一會兒,天可該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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