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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樊世猛氣喘吁吁地賠笑說:「我也是剛接到村裡的電話,不知道成書記來……」

  成志超說:「我星期天走走親戚也得讓人陪著?郭金石是我的一個小兄弟,好朋友,今天我閑著沒事,來幫他種種地,散散心。就這事,你們該忙啥快忙啥去,都自便,好不好?」

  樊世猛瞧瞧郭金石,笑容裡透著尷尬,說:「那你就好好陪陪成書記。鄉里齊書記這些日子正在市委黨校學習,沒在家,鄉里這一攤子事,就都撂我肩上了。要不然今天我也要來耿家屯,檢查落實一下春播情況。那我就先去別處看看,有啥事,小郭你就去村委會找我。」

  成志超知道這些話都是說給他聽的,也不應什麼,轉身就去種地。劃壟,點種,踩格子,以前都幹過的,不比二八月莊稼人差,惹得郭老順不住口地讚歎,地頭上看熱鬧的也不住點頭誇讚,成志超便越發歡快活潑得好似小夥子,腦門上很快佈滿一層細細密密的汗珠子,直覺渾身通泰。

  樊世猛雖說去了村委會,心卻仍在山上,悄悄地打發鄉政府的人給郭家送來了一角豬肉半隻羊。耿老德又打發耿曉玲到郭家來,給郭金石的媽媽幫廚打下手。

  日傍晌時,郭金石張羅下山回家吃飯。成志超正幹在興頭上,見鄰近地裡有人把飯菜直接送到地裡,就對郭金石說,咱這才幹了多大功夫,乾脆也把飯拿到地裡來,野餐,更有情趣,吃完就幹活,可好?郭金石急急下山,安排耿曉玲送飯,高粱米水飯,小蔥拌豆腐,嫩黃瓜蘸家制黃醬,還有土豆絲炒肉絲,幾個人圍在一起,果然吃得情趣盎然,連山上的風兒都透著甜絲絲的清香氣。屯裡人便私下嘀咕說,看縣裡的官,咋跟郭家人那麼親?莫不是真有點啥親戚吧?以前沒聽說呀。又誇郭金石,說那小夥子,當了幾年兵,果然就跟在家時大不一樣了,說是到縣裡去打工,沒想只幾個月的工夫,就跟縣裡頭號官混得跟親兄弟似的了!

  耿曉玲表現得很勤快開朗,收拾完碗筷下山時,成志超悄悄捅了郭金石一下,問:「這姑娘不錯。給我說老實話,是你啥人?」

  郭金石臉一紅,忙說:「除了一塊上過學,啥人也不是。她爹是俺們村支書,就打發她來給我媽幫幫忙。」

  成志超重重地拍了郭金石一巴掌,哈哈大笑著,轉身又操鎬劃壟去了。

  午後又歡歡快快地幹了一陣,郭老順怕成書記累著,便堅持收工了。往回走時,成志超叨念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之類的詩句,郭老順就把郭金石悄悄往後扯了扯,問:

  「晌午那頓飯,就那麼著了。鄉長一直等在屯裡呢,晚上不一塊請過來?」

  郭金石看了前面的成志超一眼,說:「也不知成書記心裡願不願意……」

  郭老順說:「當官的心裡咋想咱不知道,可咱往後還得在鄉長村長手下過日子呢,請到是禮。我看你還是到村委會去跑一趟。」

  鄉長樊世猛和耿老德果然都來了。成志超心裡正高興,果然沒再說什麼,還和樊世猛開了幾句無傷大雅的玩笑,尤其在突然之間,靈機一動,還問了一句,你老爸身體還好吧?樊世猛忙答,好,好,七十多歲還能下地幹活呢。但轉瞬,樊世猛就意識到了答話的疏漏,忙又掩飾,說多謝成書記還記掛著,老父一輩子沒得過大病,但自從那一場,身子骨還是虛了不少,這一陣總算恢復得不錯。成志超便點頭笑,連說了幾個好,心裡生出一種貓戲老鼠般的快意。

  那一頓鄉間飯,吃得熱鬧,熱烈,熱氣騰騰,山裡的水豆腐果然鮮嫩可人,往笊籬上一淋,佐上鮮菇肉鹵,吃得人滿腦門子熱汗騰騰。又喝了幾盅酒,借著酒興,成志超誇郭金石是個好小夥,人勤快,眼裡心裡都有活兒,日後一定有出息。又說,也不知金石有沒有物件呢,沒有我給介紹一個。

  耿老德見成志超說這話時,眼睛直往送碟送碗的自家閨女身上看,心裡就有幾分明白,忙說:

  「成書記的眼力保准差不了,那就介紹一個。」

  郭金石惟恐成書記在這種場合說出什麼來,急得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成志超的腳。成志超會意,說了聲那我往後就多留留心,便沒再往下說。

  這一夜,成志超和郭金石住在東屋裡,小汽車打發回去了,說好明天過晌來接。因有做豆腐的火打底,小火炕滾熱,人躺在上面,把骨頭縫都烙開了,又解乏又泰和,舒坦得沒個比。成志超早早地洗漱了,鑽進熱被窩裡去,感歎道,「當個莊稼人多好,日升而作,日落而息,舒舒心心的,無爭無鬥無憂慮,可比神仙了。」

  郭金石不知成書記所言何發,也不接言,擦洗一番,上炕陪說話。成志超伸手哢地拉熄了電燈,好一陣不語,卻突然發問:

  「郭金石,你要真把我當個不論尊卑的朋友,今晚就跟我說一句掏心窩子的實話。你小夥子是不是心裡有啥事想讓我幫你辦?」

  郭金石一怔,話到嘴邊就吞吐了:「成書記,你這話……」

  成志超說:「我今天有點感覺,也許是錯覺。就是錯覺,我說出來,你也別生氣,咱們是朋友了嘛。有個成語,叫狐假虎威,那個寓言故事你一定知道。我覺得我今兒一整天都在扮演那只老虎的角色。可故事裡的那只老虎是個呆霸王,它並不知道自己在被戲弄被利用。而我這只老虎,卻並不比想假借我威勢的狐狸蠢笨。哈,狐假虎威,這一招子我也玩過,而且比你玩得更嫺熟高明。說句心裡話,今兒一整天,我可都是在心甘情願地為你配戲,扮演著那只老虎的角色。你跟我說,你到底想幹什麼?」

  這後一句話,成志超說得很嚴肅,甚至有些冰冷。

  黑暗裡,郭金石的心緊了緊,臉燙了,渾身都火炭般地燒起來。好似被人一下剝去了衣裳,光赤溜溜地推到了上千度的大燈泡子面前,一切都已一目了然無遮無掩,一切都將迎受這熾火般的烤灼。如果不是燈熄了,他真不知道將怎樣面對成志超的那雙雪亮的探照燈一樣的眼睛了。

  雖然一切都久在謀劃之中,可強中更有強中手,兼有著狐狸般精明的老虎陡然回身一掃尾,就驚得自以為聰明的對手措手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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