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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心素低頭,慢慢吃著。她知道對面有好幾道視線在觀察著她,審視的,不屑的,狐疑的,寬慰的。來自簡庭濤的一些長輩級的同事,還有葉青承這個朋友。其中一個,還是當初她跟簡庭濤結婚時的證婚人,公司的元老劉副總。那個奇怪的徵婚詞她現在還記得:「雖說現在新社會不講究三從四德,我倒覺得很好。與你們共勉。」

  老人家正不緊不慢地看著她,鏡片後透過的目光犀利之至。而後他抿了抿嘴,似乎不屑於跟她說什麼,他低頭,和顏悅色地道:「小朋友,怎麼,今天不用上課嗎?」

  童童抬頭,唇角還沾著沙拉醬,她快快樂樂地道:「老爺爺,今天是星期天呀。」

  劉副總摸了摸已經不剩什麼頭髮的腦袋,有幾分恍然,「哦。」他轉身看向簡庭濤,帶有幾分責備地端出長輩的架子,「你瞧瞧,又騙我加了一個晚上外帶半天的班,庭濤,唉,你還是不肯吸取……」

  簡庭濤蹙眉,將一個餐盤遞到他面前,截斷他的話:「劉叔叔,這份薄餅好像您最愛吃。」這老頭,就會以老賣老。他從頭到尾不看她,一臉漠然。

  劉副總笑納,看了心素一眼,話裡帶著濃濃的刺,「人哪,要知足,明白自己什麼身份,妄自尊大有什麼用,到頭來還不是自己碰得頭破血流?」

  他一直不喜歡她。氣質有什麼用,能當飯吃?她有哪點強過別人?瘦弱得紙人般,風吹吹就壞了,說長得漂亮嘛,是不錯,但不至於傾國傾城,跟賈月銘年輕的時候比也不見得比得上。可當初簡庭濤拼死拼活要娶她。娶就娶了吧,不知道安分守己,居然主動跟他鬧離婚,還居然好像自己行為不檢在先。這樣的女人,若是他那個老太婆敢跟他這樣,他早就大耳刮子轟過去,再趁早把她攆出去!

  不過也好。他無兒無女,簡庭濤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不是兒子勝似兒子,他不能眼睜睜看著他一世英名栽在一個女人身上。葉青嵐這個丫頭多好,平時噓寒問暖笑語迎面不說,去個荷蘭還知道給他帶幾瓶琴酒,雖然他未必稀罕,但被人記掛的滋味總是好的。

  怎麼看也比眼前這個臉色蒼白陰陽怪氣沒有表情的關心素強!

  葉青承看心素在對面老頭陰寒眼神的荼毒下越來越尷尬的神情,不由心中一歎,他微笑,選了一個最安全的開頭:「關小姐最近忙不忙?」

  心素勉強一笑,「還好。」以後再不進這家餐廳。東西不好吃不說,還盛產西班牙鬥牛,眼瞪得比銅鈴還大。

  天色已經暗了,心素牽著童童的手,童童眨巴眨巴眼睛,「阿姨,讓叔叔送我們回家好不好?」

  心素無言。過陣子,取錢買車。

  在下車的一刹那,童童回身,朝心素微笑,「關阿姨再見。」

  小妮子竊笑,總算不辱使命。不過,義大利菜真難吃,相比較而言,還是媽媽熬的紅棗稀飯好喝。不管,趕緊回去喝上兩碗。

  心素沉默地看著窗外。簡庭濤穩穩地開著車,表情淡漠,同樣一言不發。被童童淘氣打開的音樂緩緩瀉著一首古箏曲《高山流水》。片刻之後,他猝然間伸手關掉。

  車廂裡的氣氛更加沉悶。

  不知道過了多久,心素聽到他的聲音,極其客套地道:「最近……」

  正在此時,心素電話響了,她看了看,接了起來,寥寥幾句:「好……明天你來吧。」

  他唇角微微一牽,他的聲音非常平靜,寒暄般:「看來,你過得很好。」

  心素沒有開口。

  紅燈亮了,簡庭濤注視著對街的那個小廣場。人很多,一群小孩在大人的鼓動下,正在興高采烈地拔河。可能是力量太懸殊,很快便倒向一邊。

  他略略垂眸。他和她,何嘗不是如此。一直以來,他在此端用力,而她,永遠在彼端悠然站著。或是漠然。

  所以,活該他跌得兩手空空。

  賈女士注視了前方半晌之後,似是不經意,「心素,我聽說,前一陣子,庭濤到你公司找過你?」

  心素垂下眼,「嗯。」

  以後再也不會了。她清楚他。原先他還有點不甘,而現在,恐怕連這一點點也早已消失殆盡。在這個滾滾紅塵內,他的世界那麼大,只要他願意,錦衣華食美女香車,應有盡有,她,一個小小的關心素,從來又算得了什麼呢?

  那晚在巴厘島,如楓說得對,她最大的錯誤在於沒有自信。她至今也無法完全理解當初那種瘋狂,她只是呆呆站在原地,所以,活該她在突然火熄的時候狼狽離開。

  如楓還說,她自私而懦弱,一直在旁觀自己的愛情,「什麼叫切膚之痛,心素姐,你不知道。」

  她當時啞然,不知道反駁。

  可是,我又怎能不知道……

  如楓,你比我幸運。

  賈女士注視著她,「心素,你一定知道,我是為了什麼找你,但是,你可能不知道,我為什麼不早不晚,會這個時候來找你。」她的語氣,溫和而平淡,「心素,當初,我一見到你就很喜歡你,儘管你不太會說話,見識也有限。那時候,庭濤一心愛著你,全心全意地待你,」她的聲音裡,微微帶上一絲調侃,「我這個做母親的,吃醋歸吃醋,看到兒子把你當成捧在手心裡的寶貝,不知道怎麼呵護是好,我心裡自然也很高興。你們結婚後,小倆口甜甜蜜蜜的,我看著也替你們開心,但是……」她轉過臉,第一次,略帶銳利地盯著心素,「不管庭濤到底有什麼錯,可我眼睜睜看著他這一兩年來,特別是這大半年來,從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就像完全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在公司裡脾氣越來越大,在家裡也是鬱鬱寡歡,一天跟我也說不上幾句話,我這個做母親的,心裡的那種滋味,你縱使沒生過孩子,應該也能體會得到一星半點,對不對?」

  心素繼續垂著頭,她的心裡又是微微地一痛。

  是的,好似自打他們結婚兩周年紀念日那天起,簡庭濤的脾氣就日益古怪起來,而且,與葉青嵐的緋聞,似乎也從那時候開始風生水起,從隱約,到確鑿。

  從那天開始,他們之間,漸漸如同兩條平行線,悠長,但無從交錯。

  她曾經怨恨,曾經傷心,直至麻木。

  賈女士繼續注視她,仍然不經意般地說:「葉青嵐來找過你?」她側過頭去,「唔,她的確有趣。」

  她笑,但心素莫名覺得心裡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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