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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秀娟說:「你去找她,她保准會好好待你。去了再商量怎麼辦。哎,可千萬別說是跟韓立冬的事,就只說跟來永鬧翻了,出來躲躲的。」

  玉兒臉一紅,說:「那當然。」

  秀娟又說:「玉兒,你這一去,就別打算再回這個縣城了。這裡封閉、貧困、落後、保守,沒啥可留戀的。你出去以後,憑著自己的本事,幹一番大事業,也給咱姐妹們爭口氣,給那些居心不良的人一個回答。出去闖蕩,遇到再大的難處,也要挺過去。絕對不能灰心喪氣,更不能去跳黃河跳高樓大廈。你記住了嗎?你先走人,過一段時間再回來跟來永辦離婚手續。」

  玉兒點點頭,說:「哎,秀娟姐,我的公職還不想就這麼扔了。另外,我的賬也得交代一下。幸虧鑰匙還在腰帶上拴著。」

  晚上,秀娟陪司機老四開了車來,拉上玉兒悄悄到了百貨商場財務室。孫經理和主任老劉早已在那裡等候。玉兒把一清二楚的帳目交給了老劉,又把抽屜裡自己的東西包括韓立冬送給她的計算器裝進包裡,然後把辦公室和抽屜上的鑰匙交給了老劉。又向孫經理請了假,說要出去躲躲。孫經理答應了。回到三姨家,玉兒取出來永的那張裸體女子照片和那一綹微黃的頭髮給秀娟看。秀娟瞅了那照片一陣子,也說對這女子沒印象,可能是外地的。又恨恨地說:「我要是你,偏偏就不走。就憑這張光腚照片,也叫來永那小子身敗名裂!」

  第 九 章

  每天,玉兒用三姨給燒的薄荷藿香水洗臉上和身上被打的地方,休養了幾天,臉上紅腫的地方基本上消下去了。只是左邊的下眼皮還有塊青,也不太明顯。腰被踢的地方,有時彎腰轉身不注意,扭一下子,還疼。後腦上被撞的地方梳頭時讓頭髮扯得也痛。頭也有些發暈。右乳上被抓破的地方和乳頭上結了紫痂。估計再過三四天就全好了。養到第六天,玉兒就呆不住了。本來,頭一天下午秀娟說讓老四開車送她到桃林縣再轉車去天河,可這天晚上農機公司經理突然決定讓老四開車送他到天津聯繫業務。玉兒說:「姐,妹子這就感激不盡了,別麻煩老四哥了。」晚上,她把一些出門用的東西裝進了小包裡,想了想,又裝上韓立冬給的計算器,秀娟給的紅兜肚。其他的東西,都放在了三姨家。

  天剛濛濛亮,玉兒辭別了三姨,從羊角村走到了縣城汽車站。臨走,三姨讓她帶上了四瓶梨花蜜,說城市人挺稀罕這個。又給了把剪刀,讓防身用。說這把剪刀還是她結婚時娘給的,是娘出嫁時姥姥陪送的嫁妝。這時,大街上人影幢幢,相互還看不清。玉兒生怕遇見熟人,就躲在一邊,看去天河的車。正巧有一輛車頭玻璃內豎個「故道——天河」牌子的舊麵包車駛了過來,她一頭鑽了進去,坐到了車的最後排的角落裡。她以為那車馬上就要開走,豈料車老闆大聲喊叫:「天河!天河!」不等乘客上滿不開車。玉兒生怕有人認出自己來,就取出一張報紙,裝著在看,遮住臉,心裡卻急得不行。又等了十幾分鐘,天已大亮,玉兒更著急了,又沒辦法。等乘客一個個坐滿了,個體戶老闆還不甘休,又在縣城東西大街上來回開了兩趟,等又「拾」上來四個人,車內擠得如沙丁魚罐頭一般,才扭頭駛出縣城,朝天河方向開去。玉兒悄悄地看了一番,一個乘客也不認識。

  亞蘋給玉兒的信上有她家的詳細地址。可信在來永家沒法帶上。她擔心坐過了地方,就問身邊的那個中年男子:「大哥,上東方大學在哪兒下車?」

  中年男子說:「我也不知道。」又說,「你問賣票的。」不等玉兒問,他就喊那賣票的小媳婦,「哎,弟妹,東方大學從哪兒下車?」

  小媳婦說:「車到長途汽車站人全都下。你下了車再問吧。」

  車子開進了長途汽車站的大院裡。玉兒下了車,只見院裡院外全是大客車、麵包車。四周是高高聳立的大樓。門外馬路上,行人有騎自行車的,有步行的,如河裡的魚群一般往來穿梭。大院門口,有個白髮蒼蒼賣冰糕的老太太,玉兒就走上前去,剛想叫大娘,又想城市裡是叫大姨的,就叫了一聲,問東方大學在什麼地方,怎麼坐車。

  老太太倒挺熱情,告訴她:「東方大學在東郊,好遠哩!你先坐4路車往南,到宏遠商場下車,再換1路公車或者2路電車,到大學站下車。」

  玉兒說:「謝謝大姨。」轉身走了幾步,想起了什麼,回頭去買了一支冰糕,想這也算謝老太太了。

  玉兒在路邊的候車棚下等4路車。等來了一輛,15路,不是。又等來了一輛,7路,還不是。又等來了一輛紅色的,特2路,雙層的,那麼高,開起來像要倒似的。又來了一輛,是4路,她跟著乘客們上了車。

  這時,乘務員喊買票,並喊月票請出示。玉兒不知月票是咋回事,就掏錢去買票。售票員是個二十一二歲的女孩子。玉兒不知公車票多少錢,就取出十元遞上,說到宏遠商場。售票員瞅瞅那張大票說:「三毛。」玉兒忙說有,從錢包裡找零錢。這時車到一個十字路口碰上紅燈一刹車,玉兒還不會在公車裡站著保持平衡,被慣性一甩,往後倒退了兩步,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引得旁邊幾個人吃吃笑起來。玉兒紅著臉,扶著座椅把手狼狽地站起來,取出零錢買上票,剛去坐下,車停了,門一開,上來幾個人,其中有個抱小孩的少婦。

  玉兒忙站起來讓座。少婦笑著說聲謝謝,就抱著孩子坐下了。玉兒一隻手攀住售票員旁的鋁合金柱子站著,想可不能再摔倒了。她看那少婦,跟自己年齡差不多,大概是生了娃娃的緣故,體態豐腴,一件白色的連衣裙被撐得滿滿的。懷裡的娃娃不過兩歲多,戴頂小涼帽,很不老實,老伸手去抓車窗玻璃,兩條小腿蹬呀蹬地想往外爬。年輕母親哄了他幾句,娃娃安靜了些,又吐字不清嗚嗚哇哇地唱歌,翻來覆去老是唱那一句:「我……牽著……馬……我……牽……著馬……」大概是年輕母親教的電視劇《西遊記》插曲。

  玉兒想,要是自己婚後兩三年就生個娃娃,少說也得三四歲了。又想,幸虧沒生個孩子,要生了個孩子,今天往外走也走不出來了。即使離婚,孩子判給誰都是麻煩事。跟著來永,自己不捨得,孩子不能沒有媽。跟著自己,來永能幹嗎?別看這個人壞,心狠,可他一直想要個孩子的。這兩年,加上父母催促,他要孩子的願望更加迫切。公車又一晃蕩,在一個站牌前停下,下車的人不少,空出了好幾個座位,她剛去坐下,車下上來不少人,一個白髮老太太抓著車門扶手,挺費勁地上了車,玉兒一見,忙起身讓座。白髮老太太慈眉笑目,連聲說:「謝謝!謝謝姑娘!」

  玉兒又抓著座椅的扶手站著,暗自罵自己,胡思亂想,看想到哪兒去了。又想,不生孩子,有人閑言冷語說自己長得太漂亮了,太愛乾淨了,孩子給嚇回去了,又說家裡和女人得窩窩囊囊才能坐孩子哩!沒見農村的一些年輕大嫂,懷裡抱一個,手裡牽一個,背上還背一個嘛!人髒拉吧唧,衣襟被油污奶水漬得像塊袼褙袼褙,即用糨糊把舊布或碎布一層層粘起來做鞋用。。

  玉兒老怕坐過了站,就一個勁兒地探頭往窗外看。心想宏遠商場肯定是個大樓。她想找個人問問,一轉臉卻見身旁有一對頂多20歲的青年男女抱在一起,旁若無人地邊說悄悄話邊接吻。玉兒有點兒替他倆難為情,忙扭過了臉。暗想城市裡的孩子這麼大膽呀?在縣城裡,談戀愛的青年都不敢並肩一塊兒在街上走呢。玉兒就問旁邊一個男人到宏遠商場還有幾站,那男人卻不吭聲。白髮老太太聽見了,忙說:「還有三站,別急。到了站我告訴你。」又過了兩站,老太太說:「姑娘,下一站就是。」又瞅瞅玉兒不是本地人,問,「姑娘上哪兒去?」玉兒說:「我上東方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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