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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Chapter 9 Those in the Past

  前塵

  費諾身上淺色的風衣在夜裡十分的顯眼,越發顯得他整個人清瘦修長,步履雖不快,但沉著而穩定,特別是雲來心虛,只覺得壓迫感十二分足……

  他真是覺得頭髮都要一根根豎起來,哪裡敢去看費諾,更不說找個藉口和費諾搪塞為什麼早些時候說有要緊事沒法加班,現在卻和潘希年打一把傘走在校園裡。

  事到臨頭索性不要解釋,只管認錯,最糟糕的就發生在眼前,不會更糟。念及此雲來倒也不那麼緊張了,還抽空飛快地瞥了瞥潘希年。後者倒是沒什麼表情,就是盯著費諾一聲不響。

  但還沒來得及說話,費諾先叫住了他:「雲來,你在這裡正好。蔣仲偉到處找你,他鑰匙留在宿舍了,沒辦法回去,你手機沒開機,等一下和他聯繫一下。」語氣很溫和,並沒有任何的不愉快,也完全沒有抓住現行當場算帳的意思。

  參加吉他社的活動雲來關了機,活動結束也忘了打開。聽費諾一提,他忙去找手機,心裡不免慶倖費諾沒有追究他今晚去了哪裡。手機果然好幾條未讀短信,都是蔣仲偉發來的。他也不敢多看,又收起來,再去找費諾的人。

  但這一看,就愣住了。

  不遠處的車燈一明一滅,讓費諾和潘希年的面孔都籠罩在奇妙的陰影之下,以至於神情一時之間難以分辨。但他們都不說話,又都沉默地彼此凝望著,倒想是在暗暗角力一樣。

  這個場面並沒有維持太久,是潘希年打破了微妙的僵持感。她低下頭,從包裡翻找出圍巾和帽子,一一戴好圈嚴實,才又抬起頭看著費諾,出來聲:「一直不說話,不覺得冷。」

  這時雲來的眼睛適應了明明滅滅的光線,看清費諾蹙起了眉,又並沒有任何嚴厲的意味,若非要追究,倒更像是關切——這樣的費諾他之前從未見過,以至於幾乎要生出恍惚感來——直到看潘希年都穿戴好了,費諾才輕聲說:「這幾年一到冬天就感冒,就是穿少了。手套呢?」

  「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找不到。」這下連潘希年的語氣也陌生起來,隱隱有著抗拒一般的冰冷。

  費諾還是看著她,又很快地垂下眼,從風衣口袋裡把自己的手套逃出來,再自然不過一般拉過潘希年的手,幫她戴上了。雲來清楚聽見一聲極輕的歎息聲,但就連他也無法辨別這聲音是來自誰,他甚至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發出來的——明明身邊都是熟悉的人,也身處熟悉的地方,但不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從何時起,一切都變得陌生起來,陌生得仿佛有人和事,乃至於這街邊的燈和樹,都隨著細密的雨聲,漂浮在一個不可知的空間裡了。

  潘希年的左手在夜色裡劃下一道皎白的弧線,一如螢光一閃而逝。費諾替她戴完左手,順勢要戴右手,又猛地意識到什麼,手上的動作不太自然地停頓一刻,最終他還是放開了手,把另一隻手套默默地遞給了潘希年。而潘希年依然是不加表態地接過,同樣沉默地為自己戴上了。

  又注視了一眼潘希年,費諾轉過臉去看向雲來:「你是要送她回去?」

  「哦,下雨了,只有一把傘,我送她。」這一刻幾周前在院裡聽到的傳聞飛快地在腦海裡掠過,但他心裡坦蕩,而無所畏懼。

  「那就去吧,路上當心。」

  這就是在告別了。饒是雲來素來腦袋瓜子轉得飛快,這一下也有點轉不過彎來;就這麼一字不提地過關了?

  再怎麼難以置信,雲來也絕不會主動提醒費諾自己的過錯:「我會把潘希年安全送到的。謝謝費老師。那下周見,晚安。」

  道別之後費諾上了車,很快又再下來,手裡多了把傘。他把傘交給潘希年,說:「用我這把吧,大,不要兩個人都淋濕了。」交代完這件事情,他才真的駕車離開了。

  目送費諾的車消失在遠方的轉角,雲來剛剛松下一口氣,發現短短一段時間,自己居然都有了汗意。他自嘲地在內心一笑,慶倖自己輕鬆過了個關卡。雨忽然打了,雲來的傘要給兩個人擋住風雨一下子變得非常困難起來。他就對潘希年說:「要不要換把傘?」

  潘希年自行先打開了傘。果然如費諾所說的,這把傘非常大,遮兩個人綽綽有餘,簡直像一片巨大的樹蔭。雲來聽著雨滴打在傘面上,滴滴答答甚是有節奏,就和潘希年說笑:「這聲音聽起來和打鼓一樣。」

  「嗯。」

  語調裡充滿著無精打采和心不在焉。雲來察覺到她的變化,也跟著沉寂下來。這份有些尷尬地沉寂持續到他把潘希年送到寢室樓下,他停住腳步,說:「到了。」

  潘希年從傘下跑出來,踏上幾階臺階,回身說:「今晚謝謝你。」

  寢室樓的燈光平平,她的臉色顯得異常的蒼白,加上戴著紅色的圍巾,連嘴唇都看不見顏色。

  雲來猶豫了一下:「你是不是覺得冷?」

  微微的沉默過後,潘希年唇邊綻開一個動搖的笑:「沒,我先上去了,謝謝你送我回來。那改天見。」

  把費諾留下的傘遞還給潘希年的時候,她的微笑看起來正常了一些,兩個人再次和聲道別,雲來這才離開了雁子樓往回走。很快雲來意識到自己越走越快,並萌發出奔跑的念頭,但想到潘希年可能還看著自己,強力壓抑著,直到轉到另外一條路上,他才一把合起傘,開始在雨中發足狂奔起來。奔跑之中積水飛濺,不知不覺地就濕了褲腳,雨水也在冰涼地打著他的臉,他的手腳和臉頰都是滾燙的,心裡稍稍有點冷,但隨著奔跑很快也熱了起來。雲來為自己那前途迷茫的迷戀而禁不住的快活,他在奔跑,又放聲歌唱,他告訴自己不必在意留言,也無須畏懼挫折,他的生活春暖花開,只因為生命裡出現了一個人。

  他猜想得沒錯,潘希年在他離開之後並沒有即刻離去,而是矗立在雁子樓大門外,看著簷外的雨簾出神。但那一刻的雲來並不知道,她那美麗的眼睛裡看不到光,也看不到熱;她的神情陡然疲憊得毫無生機,像是早就耗盡了全部的力氣。在雲來跑遠之後,石像一般的潘希年沒有任何預兆地把手裡的傘和受傷的手套狠狠地扔進瓢潑大雨之中,又像是得了癔症的遊魂,失魂落魄地撿回來,捧在手心,如同對待失而復得的珍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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