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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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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你又不是我的親人,可以不必管我的。」她甩出一句。 楊淑如和徐阿姨都在邊上,看起來對潘希年的問題也都很感興趣,陪著一起等答案。費諾淡淡說:「你父親是我的老師,當是出事的時候又是我第一個趕到現場,處理一切。有始有終,照顧你是我的責任。」 這句話說完,潘希年咬了咬嘴唇,沉默許久,終於說:「我不想給你添麻煩,做你的累贅。但是我真的不喜歡他們。」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一點兒也不麻煩。」費諾還是拍了拍她的頭髮,習慣性地安撫。 潘家的事情這才算是告一段落。之前潘希年鬧得這樣慘烈,倒如此平靜地收場,其實多少出乎費諾的意料。事後潘行也是如他所說的幾乎每天打一個電話來噓寒問暖,還時不時地送禮物過來,吃穿日用都有,潘希年看不見。也不覺得合用,就拋在一邊。 一天晚上吃過晚飯,費諾留下潘希年在客廳「看電視」,自己則進了書房——自從潘家出事,他的工作基本停滯了,直到潘希年的狀況漸漸好轉,才有了時間。但潘希年的手術日期始終懸著,費諾就想趁著目前這一段平穩期,迅速把手頭這一篇論文的初稿結掉,也算了結了一件事情。 正寫得漸入佳境,門忽然開了,帶來一陣微風。費諾的手離開鍵盤,眼睛也離開一旁的參考文獻,回頭看著站在門邊的人:「怎麼了,希年?」 潘希年扶著門,又扶著牆,慢慢摸到沙發上,小聲說:「我知道你很忙……」 經過潘行這件事,潘希年漸漸和費諾親近起來,這大概也算是這一系列風波之後唯一的一枚善果。聽她這樣小心翼翼,費諾笑了:「沒事。不要站著,坐吧。」 她對書房的位置很熟悉,繞過沙發前的藤茶几,坐好,才仰起臉,看著房間另一邊的費諾的方向,如同下來很大的決心一樣,才繼續說:「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我實在是太想看書了……徐阿姨不敢動你的書,淑如姐說讀不懂……電視裡聲音太多,聽久了頭痛……」 她聲音越來越低,仿佛羞澀起來。費諾這才想到的確是自己的疏忽,早應該給她準備一些有聲讀物,但眼下她既然開了口,費諾想了一下,點頭:「明天我給你挑一些有聲書,你想聽什麼,可以告訴我。不過我今天可以讀給你聽,如果你願意得話。」 他看見潘希年的雙眼在瞬間亮了起來,不由得又是憐惜又是感慨;她幾乎是不假思索地說:「什麼書都好,都好。」 見狀費諾走到她身邊去,牽著她到靠牆的一排書架前面,又在其中的一隻前停下:「我的雜書都在這裡。你挑吧,挑完我告訴你是什麼。」 潘希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像是要仔細聞一聞書的味道,然後才伸出手,輕之又輕地任由手指滑過一排排的書籍,並在其間流連不去。 她的之間蒼白,如同新生地雛鳥,小心翼翼地試探著未知的世界。費諾看著她沉迷的神色,不由得微微一蹙眉,但也是這個時候,潘希年已經抽出了一本書,有點緊張地民一抿嘴角:「我看不見,要是不好就換。」 費諾瞄了一眼封面,沒想到她抽出來的是一本蘇軾的文選。不由微微一笑:「這書我覺得挺好,不知道你覺得好不好?」 她反問:「是什麼?」 「是蘇軾的文選。」 潘希年稍一揚眉頭,點了點頭:「好。」 他們坐會沙發上,一人佔據了一頭。潘希年半坐半跪,靠在靠墊上,期待地看向費諾的方向,倒顯得有點緊張。 於是費諾調整了姿勢,翻開書頁,想了一想,又把書遞給潘希年:「你來翻吧。」 潘希年看起來有點疑惑,卻還是接過來,依言翻開一頁,才把書遞還。 費諾垂下眼,看見是這一篇,迅速地掠了一遍,索性把書合上了,背之前說:「真巧,這篇我很喜歡。」 「是歲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將歸於臨皋。二客從予過黃泥之阪。霜露既降,木葉盡脫。人影在地,仰見明月,顧而樂之,行歌相答。」 這是蘇軾的《後赤壁賦》。費諾一邊背,一邊想的卻是很多年前,他還是學生的時候,曾經隨同潘越到某個小島上去考察當地的建築。師生一行住在一個歷史古久的院落裡,入夜之後就坐在花園裡的石桌凳邊喝茶閒聊。住處近旁有一座小廟,在月光明亮的夜色裡,可見看見那座瘦塔德輪廓。 當年何嘗不是「人影在地,仰見明月」,他們似乎也在某個晚上提起《赤壁賦》來,不過確實另一首——「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他就繼續背了下去,任由自己和潘希年一起,再次隨著千年前的詩句沉入回憶之中。費諾雖然沒有給人讀過詩,但他在T大的建築學院素來以優美的嗓音而在學生之中出名,眼下他背得入神,潘希年顯然更是先一步入了迷,稍稍睜大眼睛,側過半邊臉,一動不動地凝視向費諾所在的方向。 「開戶視之,不見其處。」讀完這一句,費諾看了一眼鐘,停了下來,「希年,讀完了。」 潘希年的眼中浮現瑩瑩的光芒,眼角和臉頰也隨之捎掛上紅暈,整張臉龐上,散發出事故之後就前所未有的入神和滿足的神色,聽見費諾的聲音後,更是身體微微一顫,仿若大夢初醒一般,低聲說:「我想起來了,我媽曾經還教過我背過另外一首。」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平靜地主動提起逝去的父母。費諾也看著她,聲音低下來,仿佛是怕驚擾了這一刻的平靜:「壬戌之秋,八月既望?」 「這篇我也會背。但是我媽媽喜歡的是另一首。」說完潘希年直起身子來,抱住自己的小腿,下巴抵在膝蓋上,沉思了一會兒,露出一個很難分辨的笑容,慢慢念了出來:「『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 念無與為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 在女孩子清脆而柔軟的嗓音裡,費諾偏了偏目光,之間窗外殘月一彎,樹影一蓬。他又把視線轉回潘希年的臉上,看見她低垂的眉眼,怔怔定在地板的某一角落,於是一時之間也再不忍做聲了。 過了一陣,潘希年醒神一般,挺了挺脊背,像是借此使自己振作起來,偏過臉來對著費諾,又說:「費諾,你是怎麼認識我爸媽的?我爸只說你是他的學生。」 「我是他的學生。」 「就是這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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