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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但滕柯文剛想早點休息,陳嬙打來了電話,問他現在在哪裡。不知陳嬙是否看到了他,滕柯文不敢撒謊,只好說他在家裡。陳嬙說,我過來看看你,順便有件重要的事和你說說。

  走時滕柯文和陳嬙交談過一次,告訴她說他得了比較嚴重的神經官能症,得到省城療養一陣。他還告訴她,這次去治療,他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只能告訴幾個主要領導,以免大家知道了都去看望他。現在陳嬙說有重要的事急匆匆來,滕柯文估計這事和他有關。很可能是林中信也到縣裡告了狀,也有可能是市里和陳嬙打了招呼。好在洪燈兒雖然不同意他再用杜冷丁,但給了他足夠的強效止痛片,他有足夠的精神見人,估計別人也不會看出他有什麼問題。

  陳嬙雖然裝了一臉自然平常,但滕柯文還是看出她內心的謹慎和裝出來的冷靜。陳嬙問問滕柯文這次出去的治療情況,然後說,怎麼就突然得了神經衰弱,現在感覺怎麼樣了。

  和毒癮聯繫起來看,神經衰弱當然很容易讓人想到毒癮。看來當初說神經衰弱並非聰明。滕柯文只能說基本好了。但陳嬙的臉色更加疑惑。陳嬙還是平靜了說,昨天于書記給我打了電話,問我你幹什麼去了。我說你在省城,于書記問在省城幹什麼,我只好說你去看病。于書記又問是什麼病,我說不大清楚。于書記立即批評我不關心你的身體。批評完,他又告訴我,說有人揭發你吸毒,要我調查瞭解一下,然後給他彙報結果。

  陳嬙不再往下說,明顯是看他怎麼回答。滕柯文清楚,如果說來時陳嬙是不敢相信要問個究竟,那麼她現在是半信半疑甚至有點害怕了。滕柯文雖然不斷地解釋否定,但連他都覺得慌亂心虛。細看陳嬙,可以看出她在竭力壓制複雜的內心,努力平靜自己的表情。見他不再解釋,陳嬙說,你沒事就好,紀委王書記今天來找我,說市紀委來電話說要派人來調查,他問我怎麼辦,我覺得不會有這樣的事,所以我先來看看你。

  要派人來調查,看來事情是包不住了。滕柯文驚慌失措地連問一些細節,才發現自己已經完全失態。滕柯文只好努力使自己平靜,表態說歡迎市紀委來調查。

  陳嬙走後,滕柯文再也控制不住發自內心的恐慌。如果來調查,隨便查查就會查個一清二楚。那時,別說失去現在的一切,就連做個正常人,也不再可能。他清楚,那時,他就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吸毒者,大流氓,腐敗分子,人民的敵人,党的敗類,反面的典型。

  到了這一步,還有什麼活頭!看來,人生的路已經走到了盡頭。

  他真希望突然來場地震,突然來場災難,將他甚至這個地球都悄無聲息地毀掉。

  死很容易,但死後身敗名裂遺臭萬年,才是滕柯文最恐懼的。想想自己走過的路,他覺得自己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向上。至於理想,又是那樣宏偉,那樣遠大。特別是當了縣領導,他想過要做焦裕祿,想過要做大事業,想過至少要為西府人民留下點什麼。想不到一念之差,竟然落到如此地步。

  一生的清白,決不能毀於一旦。他想到了車禍。如果被車碰死,那就是因公殉職。人死了,事情也就了了,當然也沒必要再查再化驗。那時,雖然不能被追認為好幹部,至少一生仍然是清白的。

  他要為最後的清白而努力。

  痛苦地想到天亮,他不但有了一個完整的計畫,連每一個細節,他都想好了。

  吃足止痛片,滕柯文決定回家去看看。他的父母都已去世,他只能最後看看妻兒,最後看看那個家。

  兒子浩浩轉學到縣裡後,妻子又感到一個人寂寞,外公外婆也要求再把浩浩轉回來。開學時,浩浩已經轉回了市里。

  一早出發趕回家,但妻子兒子都不在家。

  正是中午吃飯時間,這也是他特意選擇的時間。滕柯文估計妻子和兒子都在她弟弟家。打電話,果然在。也好,滕柯文決定到那裡,也最後看看妻弟一家。

  滕柯文的到來雖然讓一家人都感到意外,但大家都繃了臉並沒露出高興。他知道為什麼 。春節他匆匆離去,至今才回來,這哪裡還像個有家的男人。滕柯文的心如同刀割:親人們哪裡會想到他會遭到如此的陷害,受到如此的痛苦。可這些,親人們又如何能夠瞭解,他又如何能夠解釋!但強烈的親情使他難以自持,他剛想向親人們訴說一點委屈,卻禁不住一下哭出聲來。

  一家人都感到莫名其妙,然後驚問他出了什麼事情。為了死後的清白,為了不敗壞領導幹部的名聲,當然不能告訴他們。滕柯文努力半天控制住自己的悲傷,然後說,我覺得我對不起你們,因為縣裡出了急事,過年也沒和你們好好團聚團聚,讓你們生了許多氣吃了許多苦。現在,我又不得不馬上回去,回去處理那攤永遠也處理不完的事。

  這也用不著如此痛哭。雖然大家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但還是很感動。特別是妻子,也已泣不成聲,跑到裡屋趴在床上去哭。

  滕柯文強烈地想跟進裡屋,撫摸一下妻子,安慰一下她那顆多次受傷的心,哪怕是給她擦擦眼淚也好。但不能。他怕控制不住自己,也怕大家疑心。但家庭的溫暖更讓滕柯文心如刀割,放棄去死的念頭更強烈地衝擊著他的心。但他知道沒有退路。如果不死,他怎麼去活。他決定儘快離開,以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回到縣裡已經是下午三點多。滕柯文給青河溝鄉打電話,問水庫移民的工作做通了沒有。鄉黨委書記馬占禮說還沒做通,然後就開始訴苦。滕柯文說,我現在就去你們鄉,去了咱們再說。

  到青河溝鄉有一段路是簡易土路,坑坑窪窪起伏不平,只有大車和底盤高的吉普車才能通行。宣傳部有輛破吉普,滕柯文將破吉普車調來,坐了破吉普往青河溝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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