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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這天,我打車來到酒店的門口時,魏欣看到我,丟下一旁坐在輪椅上的新娘許凡,老遠就朝我奔了過來。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久久不願分開,分開後重又擁抱了一回。

  魏欣熱淚盈眶,幾近啜泣道:"宏偉,你知道嗎?能看到你來,我真的太高興了。太好了,宏偉!"

  我拍著他的肩,牽強地笑了笑,"欣欣,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怎麼能不來?祝福你,我祝你和許凡幸福。"

  我們說話的間隙,許凡自己滑動輪椅趕了過來。她坐在輪椅上,不住地掉著眼淚,"宏偉,對不起。我沒能去送送新萍,我很內疚。沒能去看你,我真的很難過。新萍去了,你要好好的,這樣她在天之靈看著才高興。"說著連忙拭去流出的淚水,破涕而笑道:"你看,今天是我和魏欣大喜的日子。我們怎麼能哭了?宏偉,抱抱我,好嗎?"說著展開了雙臂。

  我禮節性地抱了抱許凡,鬆開手時,她又說:"宏偉,答應我,你和魏欣,都要好好的,好嗎?"

  站在一旁的魏欣曲下身來,蹲在許凡的面前,握了她的手,輕輕在她的額前吻了一下,然後一併握過我的手,賭咒發誓道:"小凡,你放心好了。我們不會再跌倒了,我們已經長大了。"我應聲重重地點了點頭。

  12點整,當全場燈光突然被關,現場的蠟燭燃起,莊嚴的婚禮進行曲響徹。魏欣和坐在輪椅上的許凡,踏著撒滿花瓣的紅地毯被伴郎伴娘和花童們簇擁著出場時,現場的所有來賓都不約而同地站起身長久地向他們鼓掌,為他們喝彩,為他們祝福。

  我一邊努力地鼓掌,一邊不由淚流滿面。我想著魏欣和許凡他們兩人真的太不容易了,在經歷了那麼大的挫折和遭遇之後,兩人還能喜結連儷,真的讓人感動。尤其是魏欣,對於身體殘疾的許凡不舍不棄,真的讓人肅然起敬。

  我想,他們是不幸的,卻又是幸運的。至少他們還有機會,相互補償,相互給予,相互愛憐。即便是殘缺的愛情,可至少是貨真價實的,是經歷了考驗了的,是開了花結了果的。

  我想,他們會有一個真正堅實牢固的婚姻。婚姻或許只有在殘缺的愛情裡才能夯實起銅牆鐵壁般的根基。婚姻或許就是圍城,是用殘缺的愛情的磚塊堆砌起的圍城。

  我不覺又想起了新萍,想起了她對我說過的"當雪花飄舞的時候我們就結婚"那句話,想起了我們曾經新婚的約定。我失控地繞出婚禮的現場,沖到酒店的洗手間,用冷水一遍又一遍地澆面。我想著如若新萍不遇難的話,今天,在這裡,舉行婚禮的應該還有我們。而她的離去,將我的生活、我的人生、我的幸福、我一切的一切碾得支離破碎。

  我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徹骨寒冷和淒涼,尤其是在魏欣和許凡舉行婚禮的這喜慶吉祥日子裡。我不知道,自己的明天將從哪裡開始,也不知道自己的出路究竟會在哪裡。

  我任由命運的橫流將我帶向未知的區域,不再疼痛,不再難過,不再彷徨,不再掙扎,沒有奢求,就像這根掉入洗手盆中的短髮,被水沖入管道後,或許連它自己也不知未來的去向。

  第74章

  第二天,陰雨低沉的天空飄飄然地下起了雪。起先,隨著忽忽的北風飄來蕩去的是沒有半點形狀的雪沫兒,就像婚禮上噴灑在新人身上的泡沫。悄悄的,泡沫就生成了棉絮的模樣,宛若陽春三月裡隨風游離的柳絮。眨眼的工夫,又成了像模像樣的花瓣兒,借著有些減弱的風兒飄舞著落下來,鋪天蓋地,仿若天女散花一般。後來,不知怎地,就成了漫天的鵝毛,梭梭的,茸茸的,教人憐惜。

  不久,天地就被染成了白茫茫的一色,整座城市被鋪蓋上了一層厚厚的潔白無暇的棉被,教人看著恨不能當即裡就躺身上去,好好地睡上一覺,即便從此長睡不再醒,也無所謂了。

  我頂著這鵝毛的大雪,直奔街區的店鋪買了一束火豔的紅玫瑰、一瓶頂好的白酒和兩隻小巧的高腳杯,隻身一人踩著嘎吱嘎吱作響的雪層,直往靈臺山墓地。

  雪色迷茫的靈臺山墓地,站身山腳,便一眼盡收。我敲響守墓人的房門,向這位道骨凜然的老人說明來意。老人法眼微迷地打量了我一番,口齒清新地確認道:"你要看的墓主是於新萍嗎?"

  老人的問話,仿若天詔皇諭,透過耳鼓,叩擊心靈。我就此疑心新萍她一定沒有死,只是一時興起隱居到了一個全新的天地。喜出望外,心海深處情讕暗湧,我連連點頭稱是。

  老人立即起身為我開門。他邊打開鏽跡斑斑的鐵門的鏈鎖,邊對我說:"這個孩子的事情,我全都聽說了。她來這裡那天的場面,幾十年了,我頭次見識。小夥子,你放心好了,我會照看好她的。"

  聽了老人的話,淚水不期而至,感激與傷觸交替融合著,猶如這鵝毛的大雪一般紛踏邇來。我的喉結喏喏蠕動,卻說不出哪怕那麼一個字來。幸虧有鼻子擋著,這失態暈厥的感覺才沒有砸到我的臉上。老人見狀,自覺地收住話匣,默然站立原地,注視著我一步一個腳印地從他身邊走過,直往新萍的墓地。

  風雪之中,新萍的墓碑上蓋了一層厚厚的積雪。在雪色的映照下,她墓碑的遺像好似飽含奕奕神采,或許是看到這漫天的飛雪和這白雪皚皚的天地,一時高興,一時顯靈。四周靜謐無聲,只有幾聲烏鴉的啼叫傳進耳裡。

  白晃晃的雪花刺痛我的眼睛。我沒有急於清理新萍墓碑上和墓碑前後的積雪,而是將這滿束開得正好的紅玫瑰一支一支地抽取出來,一支一支地平放在她的墓前,雙膝並曲跪下身來,跪坐在她的墓前,打開酒瓶,先給她滿盛一杯,也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對著她的遺像說道:"萍,我來看你了。你對我說過的話,我沒有忘記。當雪花飄舞的時候,我們就結婚。萍,今天,現在,你看到了,雪花在飄舞。我們結婚吧!"

  "萍,現在,就在這裡,我們舉行婚禮吧?你做我永遠的新娘,我是你永遠的新郎。沒人可以取代你,我將在我的心中,為你保留一片永不染指的田地。"

  "萍,你放心好了,我會照顧好爸爸媽媽的。我會常去看望他們的。萍,無論生老病死,我永遠愛你,就像你從前愛我一樣,就像你從前、從不計較、不離不棄地愛我一樣。"

  "萍,我的新娘,你是這世界上最特別的新娘,也是全世界最最漂亮的新娘,更是全世界最最最幸福的新娘。"

  "萍,你聽到,看到了麼?萍,新萍,我愛你,我想你……"

  我一遍接一遍地盡情訴說,不時從杯中小啜一口,直至將滿瓶的白酒喝下大半。雪花飄在臉上,粘上眉稍,蓋滿肩膀,將我從頭到腳地裝扮成一個雪人,將我與新萍、與墓地、與天地、與自然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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