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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OVL.16 心理治療

  林揚給她安排的諮詢時間和王敏辰的錯開,更多的時候,洛遙是獨來獨往的。其實心理治療的過程比想像的要好很多。至少不會讓自己覺得抗拒。

  其實和林揚的聊天,對洛遙來說也是極大的進步了。

  在治療前就簽訂了保密協議。而林揚也一再保證了,出於一個心理醫生的操守,她們所談及的內容,她絕對不會對外洩露一絲一毫的內容。即便這樣,對著一個不算熟的人,說出那些事,讓她覺得困難。

  林揚的談話很有技巧性,每次循著最溫和的道路,只要體察覺出洛遙在說話的時候有一絲一毫的滯礙,就不會勉強她,轉而會把話題引導到別的方面。她也是個極好的傾聽者,儘管洛遙說出的往事因為牽涉到名人,可她目光始終冷靜,嘴角的笑很溫憫,亦是鼓勵,這個年輕的女醫生,專業素養高得足以讓病人覺得依賴。

  每次治療開始前,照例是一次催眠放鬆。在夢境裡,似乎可以讓自己重曆一遍過往的經歷。只是反應卻已經不像第一次那樣劇烈。就像是注射了某種免疫的藥物,在夢境裡,她仿佛有了兩層意識,其中一層是過去的自己,而另一層,則用某種冷靜的視角仔細的觀察著。

  每次審視自己的時候,總會有一些奇妙的想法出來。比如林揚向她解釋自己強迫症的根源的時候,其實自己心裡已經明瞭了……他離開的腳步,那場無聲的話劇,心裡默念的數字,終於串起了前因後果。

  她回想了一遍又一遍,獨獨只記得他在醫院抱著自己時的眼神。與其說是殘酷,卻更似無奈,疲倦得仿佛數日未睡,連那個懷抱,都似乎是無力而顫抖的。這讓她覺得困惑,

  有一次做完了諮詢,恰好也到了理療所的下班時間。林揚便和洛遙一道出來。林揚開車,於是載洛遙一程。開到半路的時候,她忽然就說:「白小姐,其實你是我做到現在的諮詢以來,覺得最難把握住的一位元客戶。」

  她總是很謹慎的避免使用「病人」或者「醫生」的字樣,就連聊天中也是如此。

  洛遙很有些不解,想了一會兒,才問她:「是我沒做到你的那些要求麼?」

  其實某種程度上,心理學的某些療法又很殘酷,將人恐懼的事物曝露出來,一遍遍的重新經歷,直到自己可以克服恐懼。林揚稱讚她的配和,減敏療法十分的有效。可洛遙心裡知道,每次做完這樣的療程,自己有多疲憊,連動一動腦子都覺得吃力。

  那些看來有些恐怖的要求,給她看一滴滴的水珠,讓她數著自己的步子,然後需要自己強行打斷心理重複。每一種,無不是一種很細水流長般的噬骨折磨。

  林揚搖頭:「不是。」她抬眸看了洛遙一眼,「你很特別。我想給你使用的分析心理學療法,對你似乎完全不起作用。」

  她又淡淡的對洛遙解釋:「榮格的心理療法,我向來是極為推崇的。也是心理學派系中和東方宗教相契合的一種靈魂式療法。可是我看不出你有任何的感應和柔化。」

  洛遙不語,最後輕輕的微笑起來:「林醫生,其實我知道原因。」她轉過頭,看著女醫生的側臉,「我的專業是宗教學。如果說是這樣的療法,我想我比任何人都熟悉……可是,我似乎對它是……」

  她忽然找不到適合的形容詞了,只能不說話。

  林揚也不說話,恰好車子右轉彎,她看了旁坐的女子一眼,白洛遙有一種安靜的氣質,因此側臉看上去很漂亮,甚至讓人覺得驚豔。她對這位病人,也抱著很大的好感。可是有一種十分不好的感覺從心底燃了起來——或許只是杞人憂天,因為就目前而言,治療的效果非常理想。

  車子裡有些悶,林揚深呼吸了一口,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忽然鑽了出來,她一驚,忽然覺得自己隱約明白了究竟在擔心些什麼。

  辦公室裡的氣氛有些緊張。汪子亮看著看著自己的學生,語氣無奈:「目前的進展很良好,我真的看不出你有擔心的必要。」

  林揚皺皺眉,十指交疊:「這個比喻很不恰當,可我還是要試著解釋一遍。她的情況,就像是被摔碎的杯子。我要做的,是一片片的把它拼湊起來。目前的進展是十分良好,我們甚至已經可以看見杯子原來的形狀。可是我個人感覺,我們現在的努力,只是在杯子外覆了一層膠水……只是把裂痕遮住了,其實很不牢固。」

  汪子亮放下手裡的資料,似乎在思考:「你知道這個病人的特殊性.我們目前採用的是最妥當的方法,從技術層面,我看不出任何一絲你說的潛在危險。」

  「在我眼裡,只有病情的特殊性,並沒有病人的特殊性。」林揚有些生硬的甩下一句,「是誰委託的我管不著!」

  汪子亮對這個年輕的醫生很寬容,他停下手中的筆,語氣依然溫和:「我會考慮你的意見。但是,也請你理解,如果治療的效果一直是這樣順利,我們連爭執的必要都沒有。我也十分希望這位小姐可以儘快康復。」

  林揚默默的站起來。她知道自己有些激動了,因為一切隱隱約約也只是自己的猜測而已。只是昨天在開車的時候,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還在學校的時候的一個病例。那位抑鬱症患者曾經一度治癒,甚至本人也不再察覺出異樣。可是最後再次受到強烈的刺激的時候,才發現最深層的病因一直被配合治療和良好的進展所掩蓋住了。

  用身體的病變來打比方,減敏療法仿佛是把那一層爛肉給剜去了,可接下去究竟會是新生,或者又只是重複的惡性循環,誰都不得而知。

  西方式的思維重視邏輯嚴密,名下門類繁多的各種學科都是如此,恨不得把每一處的部件都拆分開來仔細的研究,對於患者來說殘忍而有效。榮格的心理分析法不啻是一種典型西方心理療法的改良和突破。因為有著印度瑜伽和中國禪宗思想的滲透,對於修復心靈的創傷十分的有益。

  而林揚所看到的白洛遙卻不是如此。她似乎一步步的在康復,在好轉——可是只是直覺——她偏偏覺得現在的療法對於白洛遙內心深處的某些東西毫無裨益。

  或許就像在車裡白洛遙自己說的,她對宗教太瞭解,以至於心理療法更像是淺薄的一種隔靴搔癢,絲毫起不了作用。

  這種推斷並沒有絲毫的根據,林揚有些懊喪的坐著,直到被提醒預約諮詢時間馬上就要到了。她勉強打起精神來,目光望著眼前的沙盤,胡思亂想著要不用用沙盤療法。可其實知道沒用,每次那個沙盤放在白洛遙身側,身子不動就可以夠到。可她從來視而不見,並不會像一般人那樣忍不住好奇去玩玩,或者捏塑那些沙子。這個病人,自我克制的意識比以往見到的任何人都強烈。

  敲門聲後,白洛遙走進來,照例腳步輕盈,微笑著和她打招呼。普普通通的妝束,長髮束成一個馬尾,或者索性不紮,柔和得就像是她的眉眼。用女性的眼光來看,她有一種很奇特的、叫人覺得驚豔的感覺,或許也叫做簡單的好看。

  林揚等她坐下,直接的說: 「據我所知,宗教是最好、最神秘的療法。」

  洛遙有些發怔,回過神來,才微笑:「你這是告訴我,求人不如求己?這裡的諮詢費用可不便宜。」

  林揚的態度依然認真:「是有點諷刺。我並不情願承認這一點,可這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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