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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這個月的物業管理費又要收了,天殺的,光知道收錢不知道做事。」一個鄰居憤憤不平地說。

  「乾脆成立業主委員會算了,讓物業的那幫猴崽子早點滾蛋。」另一個鄰居開始提議。

  「那幫物業都是有後臺的,咱們這小門小戶的,哪是對手。」有人在感歎。

  「那幫人拿工資給這些房地產老闆物業公司做後臺,我們平民老百姓還得拿工資先養活自己再說,哪裡是這幫人的對手。」

  「天下這麼大,真沒法子整治這幫貪官了不成了。」

  「有,怎麼沒有,這上面今天一個通知,明天一個檔,都是為了整治這幫狗日的。要我說,還整治個啥,跟殺豬一樣,直接拉去屠宰場稱體重,體重超標的,科級以上一律無期,處級以上一律死刑,從此天下太平。」這人大抵是多喝了兩杯,臉紅得可疑,又來了興致,說起了胡話。

  楊小麗想起馬連晉一直保持著的標準體重,就插了一句:「太過了吧,有的人怎麼吃也吃不胖,有的人吃水都長肉,都是天生的,這麼搞,得冤枉多少人。」

  「冤枉他們怎麼了,還能比咱們老百姓的冤枉多不成。」有人馬上來了這麼一句,當場就把楊小麗噎在那裡,直翻白眼,一個字也出不來。

  「這話中聽,」又有人插了進去,「別的不說,就說那個新省政府,喏——離咱們這裡不遠,舊的用得好好的,就折騰新的。折騰就折騰吧,反正這幾年經濟發展了,手裡有幾個錢,稍微折騰一下,咱們老百姓也不會說什麼,可你聽聽,私底下說的那些話,都是人話嗎?說什麼美國白宮已經被一個鄉政府照原樣弄走了,再折騰不出新花樣了,就剩一個白金漢宮還沒複製過,算了,將就點,就弄個皇宮吧。說說,這都什麼事,納稅人的錢,都叫這幫孫子,敗家子折騰成表面光了。」這個人,大概是知道些內情的,說起話來,神神秘秘的樣子。

  「你那消息過時了,那皇宮啊,折騰不成了,負責人給雙規了,叫什麼來著,對了,馬連晉,好像是讓一個什麼護士給告了。我有個表哥的小姨子的物件,也在那醫院當護士,我們那天一起吃飯,她呀,說得有聲有色的。」

  「哪個護士?」楊小麗心裡緊張,聲音都發抖了。

  那人倒是沒放在心上,隨口說道:「劉亞玲,這女人,現在可神氣了,上面發下話來,說是什麼反腐敗標兵,要好好表彰表彰。」

  楊小麗已無心再聽後面的留言,匆匆敷衍了幾句,回了家,從最裡面的抽屜裡拿出一張手機卡。手機卡很小,她原想著,既然都下定決心跟原來的生活說再見了,這麼小的手機卡,隨便往哪個角落一扔,還真是,想找……也找不到了。可是,她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甚至每月按時去繳費,真是再諷刺不過的事,是不是?她躲到了城市的邊緣,心裡,仍不放棄那最後的所謂希望。她坐在那裡,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神,終於,她下定決心,把手機卡插了進去,開機聲的音樂聲之後,就是叮叮咚咚的短信聲。

  她一條一條地看下來,發得最多的是劉亞玲,從一開始的隨便問問,到後面的開玩笑,甚至一些黃色笑話,都發過來了;最近的幾條,卻是頗為急切,一次又一次地問她,到底死到哪裡去了,怎麼連個鬼影子也沒有。她想著,也是時候回個電話,探聽探聽風聲了。至於理由,早就想好了,就說出國晃了一圈,現在人民幣升值,東南亞旅遊便宜得緊,劉亞玲定不會懷疑到哪裡去。但是,後面的幾條資訊讓她愣住了,是大哥發的,再簡單不過的六個字:母病重,請速歸。這條資訊,連續發了十幾遍。

  ——下接網路版——

  家裡的電話號碼,她再熟悉不過,但是,她心慌意亂,手也在顫抖,她撥了好幾次,才撥通了那個號碼,「喂?」電話是大哥接的,她聽出了聲音,但她不敢開口,只是沉默著,聽到自己的呼吸,仿佛溺水之人最後的掙扎,粗重而急促。大哥忽然提高了聲音,「小麗,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說話啊!」

  這大概就是所謂救贖吧,血緣至親之間的第六感救贖,小麗終於出了聲,「大哥,是我,我看了短信,你找我?」電話對面的楊大年,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又似乎,這口氣,堵在胸口,聲音悶悶的,「小麗,你先回家來,有些事,我們回家再說。」小麗馬上接了一句,「家裡沒出事吧?」是的,她有預感,沒有事的話,大哥不會這麼著急找她。「你先回來再說。」楊大年還在支支吾吾。

  猛然地,就像是被人甩了一記耳光,小麗喊了出來,「是不是媽,是不是媽,她怎麼了,媽怎麼了?」電話對面,是沉默,以及空氣的嗡嗡聲,是的,空氣也是有聲音的,只要這世界足夠空曠寂寞。

  小麗出門,直接攔了計程車,車子將她在離家不遠的小巷子丟了下來。不知怎的,小麗的腳步變得遲疑起來。還有兩天就是新年了,今年城市又可以燃放煙花炮仗了,能隱約聽到小孩子們扔鞭炮的聲音,時不時地嚇人一跳。她在那裡遇到了隔壁的李大嬸,她的眼睛,先是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起什麼,但出來的,卻是一聲歎息,還有一句問候,「回來了。」

  小麗眼睛看著別處,胡亂地點頭,正想著找句合適的話語敷衍下也好,一轉眼,卻是看見大哥大嫂出來了,正站在院門口張望著,看到她,似乎是松了口氣,加快腳步走過來。

  小麗第一句話問楊老太太怎麼了,楊大年不說話,奇異的,往日裡像話蔞子一樣的陳菲菲也不出聲,只是讓她先進屋再說。

  小麗進了屋,楊老太太的黑白遺相擺在客廳正中央,刹時,小麗整個人全懵了,站在門口,一動也動不了,一個字,也說不出,她甚至忘記了……流眼淚。她應該哭的,是不是,可是,她哭不出來,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她聽不見聲音,她看不見這世間的一切,她……空空蕩蕩,似乎已經完全不存在於這個世間。只有母親的影像,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龐大,也越來越近,向她逼來,她伸手去觸摸,但那些影像,還有聲音,卻又消失不見,她大喊一聲,「媽!」她以為她的聲音很大,但事實上,不過是象新生貓兒一樣的呢喃罷了。

  她什麼也不想說,什麼也不想聽,但是,那些資訊,從大哥的嘴裡絮絮叨叨地出來,絲毫不漏地進入了她的大腦――她在家的時候,楊老太太的病,就沒好利索過。她離開之後,老太太的病越發加重,心臟的毛病,風濕也犯了,然後是中風,就在一個星期前。

  「媽是在睡夢中中風去的,沒遭什麼罪,那時候的她,已經開始糊塗了,糊塗的時候,就讓我們喊你回來,偶爾清醒了,就讓我們別去找你,媽說,不要再給你找麻煩了,要不是因為她這個身子不爭氣,要不是這個家拖累了你,你早就尋個好人家,一家一室的,安安逸逸的過日子了……」楊大年已經泣不成聲,陳菲菲只是遠遠地坐著,嘴角,是一絲冷笑。

  「給媽上柱香,今兒是媽的頭七,你總算是……趕回來了。」楊大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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