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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608房間,還是像從前一樣乾淨整齊,仿佛她離開之後,這裡,再也沒有人來過。她在床邊坐下,手指在那雪白的床單上重重地劃過去,劃出一道極深極長的印子,她歪著頭,仔細端詳片刻,笑了笑,拿起床頭的電話:「總台嗎,我是608房間客人,你們這床單是怎麼回事,到底有沒有換過?皺成那樣?」總台小姐忙連聲說對不起,說馬上找人換。不一會兒工夫,有人敲門,楊小麗喊了聲進來,兩個服務員捧著床單進來,臉上堆著笑。楊小麗在窗邊的沙發上坐下,蹺著腿,摸著手指甲,漠不經心地想著,前兩天劉亞玲說要去修指甲,有一家做得著實不錯,正好,也是該時候去一趟了……眼角的餘光看著兩個服務員做事,床太矮,服務員彎下腰去整理的時候不太方便,遂跪在了地上……楊小麗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

  馬連晉進來的時候,楊小麗已經洗了澡,脫了衣服等在被子裡,房裡的燈光也調得不明不暗剛剛好——明得能給她的肌膚增添些許光澤,暗得看得清表情卻不至於看清心裡想些什麼。

  馬連晉笑了:「你倒是都安排好了。」楊小麗臉一紅,把頭蒙進被子裡。馬連晉掀了被子進去,楊小麗像貓一樣在他身上蹭得幾蹭,就軟成了一團……

  半夜時分,楊小麗輕手輕腳起床,穿上衣服,馬連晉從夢中醒來,看了看窗戶,那裡是厚重的窗簾,分不清到底是白天,還是晚上。「幾點了?」「還早,剛過了十二點。」「這麼晚了你還回去?」「咱們家女人不興在外頭過夜,要不,我媽明天又得念叨我。」

  馬連晉一時興起:「要不,你乾脆搬出來住得了。」楊小麗心中一動:「搬出來住,說得輕巧,住哪兒,總不能天天住賓館吧。」「住賓館有什麼不好?一堆人服侍著。」「進進出出都有人管著,別看那些人臉上都堆著笑,誰知道他們心裡想什麼?」

  「怎麼,他們背後說你壞話,被你聽到了。」馬連晉開了床頭燈,擁著被子坐了起來。楊小麗低頭在綁鞋帶,幾條細繩的涼鞋不好穿,得在腳脖子上纏上好幾圈,既要纏得漂亮,又不能纏得太緊留下痕跡:「也不能說是壞話,這裡有個服務員,跟我住一個大院,她媽沒事就喜歡找我媽說話。你知道的,老人家,在家成天沒事就瞎琢磨,你還只能哄著她。」

  馬連晉靜了半晌,歎了口氣:「趕明兒你把身份證準備好,王老闆那裡的小戶,還剩有一套,當時裝修的時候,我讓他也順便一起裝修了,跟亞玲那套門對門,你去把手續辦了,象徵性出點首付,剩下的從你那個公積金帳戶出。你們醫院有公積金吧……」楊小麗怔怔地,馬連晉又問了一遍,她這才反應過來:「哦,有的……這樣,沒關係吧,會不會影響你。」馬連晉不經意笑笑:「沒事的,這才多大點事,都是政策允許的。」不知怎的,楊小麗想到了醫院裡最近出來的那個新政策,幹部病房工作經驗五年變三年,改就改了,事前一點風聲也沒有,改了也就罷了,還頂著那麼大塊招牌,真不知讓人說什麼好。

  夏天的午夜比白天還熱鬧。穿制服的吃公家飯的都下班了,無照流動的小攤小販們聚集在馬路兩旁,吆喝著兜售著。有照固守著的商販們也有他們的小滑頭——把那些白天掖著藏著的燈箱啊,廣告啊,招牌啊,甚至還有妖妖豔豔的女服務生……都搬到了馬路邊,佔據小小的一片勢力範圍。更有出格的,就是那些餐館了,乾脆把整個店都搬空了,桌子椅子在馬路邊路燈下一字排開……政府這亮化工程,最大的受益者其實是他們,這生意做得連電費都省了。

  不過,也還有安靜的地方,出了大街,就是通往小麗家的那條巷子了。不知什麼時候,對面的工程已經停下來了,腳手架還在,房子的形狀也出來了,還有一條坑坑窪窪,下雨天一腳泥,太陽天一身灰的馬路……整天唱著歌,哄笑著做事的民工們卻是不見了蹤影。有人說老闆破產了,也有人說是銀行不給貸款了。

  計程車司機頗有些怨言,跑這一趟,賺的錢還不夠洗車的。他有心不想進去,楊小麗說:「這大半夜的,你總不能把我一人扔這地方啊,要出了事怎麼辦?最近這一帶可不安全,老出事。」司機一想也是,人命還是最要緊的,就當是做好事。這麼一想,心情也就輕鬆多了,到了目的地算車費的時候,還抹下了零頭。

  楊小麗下了車,朝著自家門口還沒走幾步,遠遠的就看見兩個人坐在院子裡,一人手裡拿著把芭蕉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正納涼呢。再一定神,是媽和嫂子,估計是屋裡熱得睡不著,又捨不得那點電費。她正要上前打招呼,就聽得楊老太太在歎氣:「菲菲啊,這麼下去怎麼得了啊。你看這都幾點了,小麗還不回來,你說她成天都在外面忙著什麼?說是有了男朋友,可總不往家裡帶。」

  陳菲菲笑著說:「媽,談戀愛都是這樣的,我跟大年談戀愛那會子,還不也是天天半夜才回的。」「你跟大年可不一樣,你們是中學同學,知根知底的,兩家人都放心,你說小麗現在找的,到底是個什麼人。你看看她如今那打扮,妖精似的,頭髮也不好好梳,披頭散髮,越發沒有個樣子,唉……上次你好不容易跟她介紹你表哥,那麼老實一個讀書人,偏偏小麗連跟人見一面都不肯。」

  陳菲菲說:「我們家小麗,心高些呢。她苦了這麼些年,想找個條件好的,也是正當的。」

  「女人心高可不是什麼好事,菲菲啊,有空了你可得好好說說她,如今這個世道,有錢有勢的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陳菲菲賠著笑臉:「媽,話也不能這麼說……」一語未畢,就被楊老太太截過了話頭:「不這麼說怎麼說,我是看透了,這幾年,簡直是世風日下,一天比一天不像話。你說這如今,日子過好了,人也應該更好才對,怎麼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我跟你爸那陣,沒結過婚之前,也就敢拉拉手什麼的。你跟大年……你別臉紅,你們別當媽老糊塗了,什麼都不知道,也就只敢躲在小巷子裡摟摟抱抱,親個嘴什麼的,該守的還都守著。你說小麗,一個女孩子,成天地三更半夜回來,菲菲啊,你說,她沒有跟外面那些人學那個什麼……電視裡演的……試婚吧,這結婚也是能試的?」

  陳菲菲被婆婆把陳年的私房事都抖了出來,又是尷尬又是好笑:「媽,這年代不同了,您那是老思想,也得變變了。」楊老太太很不樂意:「老思想怎麼了,老思想要是對的,就得聽老思想的,成天裡新,這也新,那也新,新得沒個對錯規矩了,那還得了。」

  陳菲菲打了個哈欠:「媽,什麼對錯規矩,現在人不講這個,就講怎麼有錢,怎麼光鮮體面……媽,您別不服氣,從前小麗沒錢的時候,這左鄰右舍怎麼說她來著,又怎麼說你來著。大年沒本事,一輩子就這樣了,我陳菲菲也認了,但小麗不一樣,打小讀書就比我跟大年強,要不是家裡這樣,說不定還能考上所好大學。現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你要是再攔著不放,這不是招她怨你一輩子嗎。」

  楊老太太安靜了好半天,這才小心翼翼問道:「你說,真會招她怨我一輩子?這真是小麗的好機會?三歲的時候,他爸找瞎子給小麗算過命,說她命中有貴人相助,你說她那個男朋友,是不是她命中的貴人?」

  安慰的話,說滿了日後不好收場,陳菲菲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答詞,遂只能歎一口氣:「媽,晚了,去睡了,我明兒還要上班呢,那個破班,一月拿不到幾個錢不說,還這也扣錢那也扣錢,這個經驗那個先進,學來學去,什麼也沒學會,就學會扣錢了。」

  陳菲菲這一說,老太太也上心了:「對了,你們單位那個大病醫療到底是怎麼回事,上次聽大年提過一次,他嘴笨,沒說清楚。」

  陳菲菲說:「別再提這事了,說起來就是一肚子氣。咱們廠裡那個老王,媽也認識的,在廠裡做了三十年的老人,上個月查出胃癌,廠裡硬是說沒錢,只給報銷三萬塊,他老婆跑到廠裡來給廠長書記下跪,這才加了一萬,離著十幾萬的醫藥費還遠著呢,這都是些什麼事……」

  陳菲菲這一說,老太太觸動了心事,抹起了眼淚:「往後要是我病了,你們也別往醫院裡送了,直接給我瓶敵敵畏算了。」

  「媽這是說的什麼話,這不是存心讓外人指著脊樑骨罵我跟大年嗎,那大年還不得跟我拼命……別胡思亂想了,早點睡吧,啊……」

  陳菲菲推著老太太進了屋,楊小麗一直定在門口,穿著高跟鞋站著,腳掌都快從中斷開了,她坐下來,脫下鞋子扔得老遠,雙手抱膝,身體搖啊搖啊,搖著似乎要睡著了。風嗚咽著吹過來,吹得光裸的胳膊汗涔涔,她打了個寒噤,似乎就此醒來。但天已太晚,夜已太深,而她,太累了,就這樣,搖著搖著……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不知哪裡的晚香玉,在這黑暗的夜裡,濃郁得發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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