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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白晶卻振振有詞:「安排幹部洗澡,那是工作的需要;至於工人們暫時無法洗澡,我不是也安排了每人每天補貼兩塊五毛錢的洗澡費了嗎?」

  任青在暗自搖頭。白總呵白總,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呢,千萬不要一個不慎而激化與工人們的矛盾呵……

  就在這時,冷不防王鐵漢一個箭步躥上了臺階,一伸手將白晶輕而易舉地攬進了臂彎,硬生生地讓他的嘴唇和自己那滿是油污的工作服來了個「親吻」:「你好好聞聞我一天八小時在機床肚子下爬滾跌打的味兒!你那兩塊五毛錢能替代我洗一個痛快澡嗎!」

  任青低低吼了一聲,沖上前去一把將面紅耳赤青筋畢露的白晶從王鐵漢的臂彎裡給扯了出來:「王鐵漢,什麼事情都可以商量,為什麼要動手動腳?你要對自己剛才不文明的行為負責!」

  王鐵漢一下子給鎮住了,喃喃地說不出話來。

  周圍的工人們一片譁然,紛紛湧上前來訴說無法洗澡的苦楚和洗冷水澡的遭遇。

  任青將白晶拉到了一邊,小聲地商議了好一會,這才轉身對大家說:「由於燒洗澡水的鍋爐三天兩頭出故障,我和白副廠長沒有照顧好大家,累及好些工人同志的身體健康,我在這裡向大家表示歉意,同時決定停發我任青三個月的獎金,白晶同志一個月的獎金,以作懲處!」

  工人們開始交頭接耳,紛紛議論。

  任青大聲地說:「關於洗澡水的問題,我也和白晶同志商量過了,決定馬上到隔壁的製藥廠去聯繫接蒸氣來解決洗澡水的問題。我們廠的那兩隻老爺鍋爐就讓它們退休好了——這件事估計問題不大,製藥廠一直是我們的友好鄰邦,一兩天之後儘量做到讓大家洗上一個痛快澡!」

  工人們的臉上開始有了歡顏。

  任青沉吟了一下,「不過在這一兩天之內,還是需要大家克服一下困難的。我是這樣想的,能不能讓幹部們來克服一下,把有限的水提前到四點鐘開放,基本保證工人們的洗澡——當然,有些工種的工人也不一定需要天天洗澡嘛,而幹部,就暫時全部不洗澡!大家看這樣行不行?」

  「行!」絕大多數的工人們表示了贊同。

  任青看著漸次散去的工人們的背影,臉上不禁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意。說實話,當他聽到白晶在電話裡氣急敗壞地告訴他「工人們鬧事了,正橫七豎八地躺在廠區大道上靜坐示威」、「工人們既不想下班,又攔住了開往市區的廠車出廠門」時,便預感到「大換血」的計畫可能要推遲進行了,因為他不想使事態擴大,更不想讓別人認為自己在這家分廠顯得領導無能。所以在趕回分廠的路上,他便擬定了行動方針——因勢利導。

  現在,這一場風波終於被自己因勢利導得以化解,他暗暗額手稱慶。當然,還得對白晶好好進行一番安撫,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

  可是,任青額手稱慶得稍稍早了一點。隔壁的友好鄰邦忽然表現得一點也不友好,一聽說接他們的蒸氣管,開口便是一個「錢」字。儘管任青對「花錢買蒸氣」早有思想準備,可萬萬沒料到對方居然要他「一攬子買賣」,將全年的費用一次付清!這可使任青犯難了,這樣一筆數目並不太小的開支讓他上哪兒去搞?「引進專案」分廠目前仍處在「只投入,不產出」的地步呵!左商右量,對方也不肯鬆口,甚至還扯到在黃山訂貨會訂購的那批貨,馬涼來交給他們的時候,也是一手交錢一手才拿到貨的,否則免開尊口,所以也怨不得別人「見錢眼開」了,彼此彼此嘛。

  任青突然間明白,自己已經被自個兒逼上了絕境。倘若洗澡水的諾言不能兌現的話,那意味著一場更大的風波將無法避免。而這一切,是自己再也沒有能力可以將其輕描淡寫地化解得了的。

  他感到了當年諸葛亮揮淚斬馬謖的那一種悲涼。「大換血」計畫被迫如期實施。

  於是便出現了這樣的一幕:第三天早上,當工人們登上了廠車的時候,突然發現廠車行駛的路線並不是往常去分廠的方向。正驚詫間,廠車已穩穩當當地停在了春風廠的大門前。

  接著,不知從哪裡鑽出來一位幹部模樣的人,以一口又尖又細的寧波官話宣佈:鑒於各位在分廠安裝設備調試機器的任務已經完成,分廠勞資部門請大家前往總廠勞資科去報到,聽候工作的重新安排。

  就這樣,在大傢伙兒並沒有意識到炒魷魚的時候,已經被分廠炒了魷魚。

  馬涼終於等到了任青遲來的電話。他以一種十分平靜的語調告訴馬涼,總廠的這些技術工人在分廠安裝設備調試機器的工作完成之後,再留在分廠顯然是極大的技術力量的浪費,所以……

  馬涼啞然。

  任青的話過於冠冕堂皇。

  冠冕堂皇得已近乎無懈可擊。

  4

  任青走了。

  任青從春風廠捲舖蓋走了。

  逼他走的既不是王鐵漢,也不是被炒魷魚重回總廠的那一大幫工人,甚至也不是馬涼,而是一位誰也意料不到的人物——夏今成夏總工程師。

  他沒有和那些總廠來的工人一樣享受炒魷魚的待遇。任青捨不得讓他離開分廠,一是在技術方面畢竟是個可用之才,二來也不願讓他回去加強馬涼的技術力量。而他呢,「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知繪圖紙」,什麼洗澡水呀炒魷魚呀的事渾然不覺全然不曉。

  合該有事。

  這天上午,他為了設計圖紙上的一個資料下車間去核對,來來回回走了一圈,忽然感覺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站下來想了一會,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那些熟識的臉一張也不見了,目光所及,盡是一些外地民工裝束的人跟在分廠工人的屁股後面到處轉悠。這是怎麼回事?他上前問了問那些民工,不料一間竟是三不知,他們只知道是來幹活的。幹什麼活?他們的手遙指那些個高高大大的進口設備道:就幹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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