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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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隊長在臺上滔滔不絕地講,葉昀的人在聚精會神地聽,但是心卻不在會議室裡。他當初一心一意地要做員警,除了因為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覺得員警有力量,可以保護自己所愛的人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出於正義感,他曾經希望所有的壞人都得到法律的制裁,然而在刑偵隊這幾年,他接觸了太多的案子,善和惡的界限卻越來越難以判定。他見過走投無路之下殺了第三者的原配;見過不堪忍受有精神病的妹妹多年以來對家人的毒打、折磨而毒殺親妹的姐姐;見過妻子被人強姦含羞自殺,四處奔走告不倒有權有勢的強姦犯,最後激憤之下舉起屠刀的絕望的男人。對與錯,好與壞,情與理的標準是什麼,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能如棋子一般非黑即白嗎?這對即將共同迎接一個小生命出生的夫妻為什麼要用如此拙劣的手段殺死一個男人?沒有說不出的苦衷誰願意亡命天涯?葉昀想,他也許註定做不了一個鐵血無私的執法者,比起做一個正義的化身,他更想好好保護他所愛的人,保護他所珍視的一切。

  眼前光線的晃動,讓葉昀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在臺上,原來是大隊長打開了投影儀。背景牆的螢幕上出現了一男一女的證件掃描圖,大隊長解說道,「目前我們已經將出租屋裡的兩位房客認定為第一嫌疑人,這兩人應該是從昨天下午事發後逃離現場,至今下落不明。這是我們從房東那裡拿到的身份證影本,男的叫滕俊,女的叫……」

  一直置身事外聆聽案情的葉昀腦子轟的一聲巨響,他在坐滿了人的會議室裡忽然站了起來。

  「……這兩人一直以夫妻名義同居,女的在xx路的xx便利店做收銀員,男的……葉昀,你有什麼事嗎?」大隊長發覺了葉昀的異樣,停下嘴裡的解說。

  所有的同事都把目光集中在葉昀的身上,葉昀也知道自己失態了,可是他心中的震撼太過強烈,不亞於一座山的崩塌。向遙和滕俊殺了人?這太可怕了。為什麼噩夢一場接著一場地降臨,究竟到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究竟要到什麼時候!

  「葉昀,你有什麼需要提問的?」大隊長皺著眉頭看著這個大驚失色的年輕人。

  葉昀用力的喘了口氣,「我……我認識他們。」

  ……

  散會後,葉昀去了一趟洗手間,洗了把臉,四下除了他之外,一個人都沒有,他拿出了電話,撥通了那個熟悉無比的電話,連續很多次,對方一直顯示在通話中。他知道,向遠很快就會從其他人那裡得到向遙的事情,唯一的妹妹出了這樣的事,她該有多難過——葉昀知道向遠對待向遙並沒有她自己期待的那麼冷血。

  第八十一章 一念

  葉昀離開後沒有多久,向遠就發現了一直放在床頭的舊手機被移動過,她太清楚它擺放的位置,以至於閉著眼睛也能在第一時間摸到它。向遠的房間一向不需要楊阿姨打掃,這就是說,葉昀動過了這個手機,他很有可能已經看到上面的通話記錄。

  向遠靠在床頭,長久地看著手機裡最後那個電話號碼,葉昀發現她騙了他會怎麼做?他是做員警的,只要有心,順藤摸瓜地追查下去,或許會發現更多的疑點,假如有一天,當他終於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會不會大義滅親,英雄殺嫂?向遠想到這裡,竟然覺得有幾分荒唐可笑。她應該害怕的,可是她沒有。這個電話一早就應該刪掉,早在四年前,任何事情不做則已,要做就要乾淨俐落,幹得漂亮。可是,直到葉騫澤失蹤後,向遠才發現,兩人幾年的夫妻,除了葉家的產業,他並沒有留下來。他們沒有一張生活照的雙人合影,沒有互贈過禮物,就連那杯冒著熱氣的蓮子枸杞茶都永遠成了過去,她想要留住一些東西,至少證明她和那個男人的曾經不是幻夢,她需要一些東西來承載她僅有的一點懷念,所以才刪了所有的記錄,唯獨留下這通電話,儘管她比誰都清楚,這是多麼的不明智。

  放下電話的時候,向遠心裡竟有種莫名的輕鬆,她想,如果報應遲早要來,那麼,葉昀親手給她的,畢竟要比別的方式好得多。

  準備出門之前,向遠收到了葉昀的短信,一共有兩條:

  ——「我是做夢嗎?」

  ——「如果是夢,我很快樂,不要叫醒我。」

  這還是他在她面前一貫的傻氣天真。向遠看過之後,沒有恢復。如果是夢,不如就讓這場夢安靜一些。不要吵,也不要動。是誰說的,由來好夢最易醒。

  眼看就要到公司,葉秉林所在的醫院打來電話,說他一大早又有中風的跡象。葉秉林這幾年一直常住在六榕寺,寺裡的僧人得了香火錢,一直對他頗為照顧,他在那裡生活得很好,向遠每週都會去看看他,葉昀反倒去得少一些,但每十來天都會去一回。這半年來,葉秉文的身體急轉直下,人老了,就像一台磨損了的舊機器,修好了這裡,那裡又壞了,實在沒有辦法,向遠又把他送進了醫院。

  這一天,向遠有兩個會議,一個活動,一件接著一件的事情已經耽誤了她太多的時間。可是葉秉林的事情她也不能不管,於是只得調轉車頭,趕去醫院。

  走到葉秉林的加護病房前,主治醫師和護士已經等在那裡。向遠問,「我公公怎麼樣?」

  醫生小心地斟酌著語句,「您也知道的,以葉老先生的身體狀況,能夠維持到今天已經相當不容易,他腦部的血管非常脆弱,就像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引爆的定時炸彈。葉老先生好像也清楚這一點,不過他現在心態相當平和,這對重病患者來說是件好事……當然,我們一定會竭盡全力……」

  「我知道了。」向遠接過了醫生的話。她怎麼會聽不出那話裡的言外之意。早在葉太太身故的時候,葉秉林對生死就已經看得很淡了,相比起老爺子,她才像是放不下的那一個,她已經不欠葉家什麼了,可是,葉家的人卻一個一個地離開。

  她獨自推門進去,坐到病床邊的凳子上,葉秉林在她進來的時候就微微睜開了眼睛,看到是她,微微笑了一下,嘴角揚起的動作仿佛都耗費了他許多的精力。

  向遠把從葉秉林手中跌落的書撿了起來,那是一本《大方廣佛華嚴經》,她翻了翻,書頁已經很殘舊了,也不知道老爺子看了多少回,病成這個樣子了還手不釋卷。

  「要多休息啊。」向遠對病床上的公公說。

  葉秉林語聲微弱,「向遠,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

  「真的有佛存在嗎?」向遠不知道跟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討論這個有無意義,但是她忽然很想知道。

  「你信就有。」

  「可是我不信。」她想,這是不是就是她從來得不到庇佑的原因?

  葉秉林說話喘得厲害,他問,「公司的事,一切還好吧?」

  「好!好得不能再好。」向遠扭頭把書放到床頭櫃上,江源是老爺子一生的心血,他放不下是當然的。

  「你一個人……也不要太辛苦。」葉秉林說完這幾個字,就必須休息片刻,才能艱難地往下說。葉騫澤失蹤的事情還是沒有瞞過他很久,有太多的流言傳聞,防不勝防,這也是老人身體越來越差的原因之一。

  「向遠……」吐出這兩個字,葉秉林已經非常艱難。

  「醫生說您需要靜養,有什麼話,好了之後再說吧。」向遠幫老人拉了拉被子,勸說道。

  葉秉林卻極緩地搖了搖頭,嘴一張一合,仿佛有什麼話必須要講,可是他的聲音太弱,向遠只看到他雙唇啟動,卻什麼也沒聽到,見他如此執著,她於是便俯下身去,把耳朵靠近老人。

  他重複到第二遍的時候,向遠終於聽懂了。她用極其複雜的眼光看了一眼自己的公公,慢慢地直起了自己的腰一言不發,許久,才冷笑了一聲。

  葉秉林說的是,「既然騫澤……阿昀他一直放不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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