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你們要一起走,請問他會帶上他的未婚妻嗎?」向遠惡意地狠戳滕雲不願示於人前的痛處,他說,知根知底的朋友泡出來的咖啡才好喝,其實,知根知底的朋友投過來的冷槍才傷人。

  滕雲緩緩點頭,「他需要女人,需要婚姻,但是這個時候他只有我,向遠,他並不是非我不可,可我是,何況那個女人的存在只是他正常生活下去的一種需要,現在他答應跟我走,只有我們兩個人,一輩子不再回來。」

  向遠拍著至今微疼的手,「感人啊,這年頭就是不缺情聖。可是,你們雙宿雙飛,為什麼要踩著我的頭頂出發?」

  「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你,我就算一無是處,但對朋友從來不說假話。我的目標是葉騫澤,來不及了,我必須要儘快把那筆錢拿到手,事成之後,我只要一半,就可以離開這裡,他不是早打算在那個婊子身上花大錢了嗎?那就讓他傾囊而出。只是沒想到,葉大少不但多金,更多情。當他說,把他自己留下,放那婊子走的時候,向遠,我都替你難受。」

  向遠冷笑一聲,手指糾纏著一根發黑的紅線。「你們都是好人。」

  「這樣也不差啊,你應該已經出手了吧,葉騫澤的股權,不是你在後面,我不信葉秉文敢拿下。葉騫澤願意作肉票,那就做,你這個仁盡義至的髮妻又有誰敢置疑,贖金你付了,但是轉手不過還是他的錢,略施小計而已,你不會做不到,到那時,全世界人都站在你這一邊,他跟那個婊子大可以有情飲水飽,沒有人會說你做得不對。」滕雲撫了撫腫脹發熱的面頰,「這一個巴掌你難道就從來沒有想過敬贈給葉少?還是你連付給他錢都心疼?不妨告訴你,那筆錢沒有你的份,因為,葉少就要身為人父了,可惜準備當娘的不是你!」

  「你說什麼?」向遠站起來的時候,幾乎撞翻面前的茶几,「你再說一遍!」

  「袁繡懷孕都三個月了,怎麼,你看不出來?你說孩子是誰的種?要不葉少怎麼能頂著風險,也要保她們母子平安呢?我說過的,江源要趁早讓它徹底易主,不能有婦人之仁,當斷即斷,否則後患無窮,向遠,你就是在這一點上優柔寡斷,總不肯聽我的。就算現在葉家在你把持之下又怎麼樣?你自己算算,你真正名下的幹股到底有多少,孩子出生後,等著你的好事還在後頭呢,那可是葉家現在的獨苗,葉秉林的孫子。他們就算不待見孩子的娘,還會虧待了自家的骨肉,到頭來最吃虧的是你。你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一個個踢開,我信你有這個本事,可是難保不傷筋動骨,江源現在經得起這個折騰?是誰跟我說的,別讓恩義變成束縛你的一根繩子,現在你就是這樣,你對葉騫澤有情有意,他呢?他顧惜你嗎?這就是我最討厭這個男人的地方,誰敢保證他代替袁繡作人質沒有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你的錢打了水漂,他們一家三口才是人財兩得。」

  向遠手裡的觀音脖子應聲而斷,原本清脆的一聲,陷在了肉裡,便沒有了多少聲息。她轉過頭去,在落地的玻璃窗反光裡看到一張因怨毒而扭曲的面容,這才是真實的向遠嗎,那恨意的種子其實一直都在。日積月累,蠢蠢欲動,她壓得好辛苦!偏偏葉騫澤還手把手地澆灌,到了這一刻,它伴隨著與生俱來的野心和欲望破土而出。那朵帶毒的花眼看就要迎風招展。

  滕雲這時才施施然地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小巧精緻的錄音筆,「不是說要聽到他的聲音嗎。我知道你找我來是為了什麼。」

  向遠不動,他為她按了一下開關。

  幾道沙沙聲中,葉騫澤的聲音傳來,向遠的眼睛一紅,他念著今天早上的《南方日報》首版新聞,語氣平靜似水,嗓音溫潤如玉,沒有半點的驚恐和慌張。

  這聲音她永世難忘,纏綿時的低語,清晨枕畔的細述,仿佛還是昨天,他說,「我們永遠不會分開。」

  向遠手邊就是一份早上送來的報紙,他念的分毫不差,那麼,至少可以證明,直到今天早上,他還是安然無恙的。報紙念到最後一句,葉騫澤停頓了片刻,忽然叫了一聲,「向遠。」

  向遠沒有辦法呼吸,彎下腰低喘,而她明明知道這不過是一段錄音。

  「向遠,我好像又給你添麻煩了。希望這是最後的一次……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你說要給我三個願望,遇到你,我這輩子很幸運。而我的第三個請求,假如你還在意,那麼希望你不要傷害袁繡,她沒有錯,錯的人是我。我留下來,就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如果我死了,請你把阿靈的骨灰撒在我最後葬身的地方。」

  錄音到這裡嘎然而止了,滕雲看著一個驕傲無比的女人俯身掩面嗚咽,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葉騫澤的最後一個願望,有袁繡,有葉靈,由他自己,唯獨沒有向遠。當然,向遠只不過是為他實現願望的人。

  「還需要再聽一次嗎?明天交易之前,如果你願意,可以再聽到他繼續念明天的頭版頭條。」滕雲說完了,收好手中的錄音筆,「向遠,我要走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想想吧,你怪我可以報警抓我,我不會反抗,但是葉騫澤就必須要死;我們會把一個銀行帳號發到你手機裡,假如你相信我之前說的是真的,只要錢一到帳,這個男人就會平安回來,到時是愛是恨,都由得你去。」

  他把餘下的咖啡一飲而盡,「再見,向遠,雖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再見。」

  「等等。」說這話的時候,向遠已經重新筆直地挺起了腰。

  滕雲等待著她最後的決定。

  「錢我會給你,你跟你那個『他』馬上走,走得越遠越好。」

  「謝謝。」滕雲的眼睛在鏡片後有水光盈動,他說這一句,是真心的。「我保證葉騫澤毫髮無損。」

  「你錯了,拿了錢,我要你們撕票。」

  向遠的這句話低得如同耳語,但滕雲聽得明明白白,他定定站著,似乎在重新審視眼前的人,向遠的眼裡,風波已過,摧枯拉朽之後,只余滿世界荒涼。

  良久,滕雲笑了一笑,同樣壓低著聲音,「好,我知道你誰都信不過,這件事我會親手為你去做。你放心,只求你一件事……」

  「假如你有事,至少我保『他』平安離開。」

  向遠知道滕雲求的是什麼,也許還是羡慕吧,大難來臨之際,誰又會不離不棄地抓著她的手?即使最後的託付,依舊戀戀不肯割捨。

  她卻總算可以割捨了。撿瓶子的人願已許盡,瓶口那感情的符咒也腐化如塵。葉昀曾經問過她,當三個願望用盡,故事的結局是什麼,現在她終於知道了,瓶子裡的妖靈已在等待中耗盡了所有的期待,它打碎寶瓶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殺了撿瓶子的人。

  第七十七章 神跡

  滕雲做事從不會讓向遠失望,而今的向遠也不怕失望。她付給滕雲錢,無非是要葉騫澤死,如果她一分錢也不肯拿出來,葉騫澤也是死,那一千多萬,只不過是送滕雲一程,她再冷心冷性,畢竟這些年來,滕雲是她最信任的人,而今她仍然信他,勝於信她愛過的人。就算滕雲出人意料地反咬一口,向遠也不在乎,事到如今,在這場遊戲裡,對方的籌碼已變得毫無價值,她才是占儘先機,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她還有什麼輸不起,可滕雲不一樣,他還有放不下的東西,誰在乎誰就被人捏在手裡,過去向遠也是,可今後她再也不了。

  夜晚比向遠想像中要來得更快一些,天氣轉涼了,外面的世界,樹欲靜而風不止,葉子沙沙地呻吟,再不舍枝頭,也只得被風打得四處飄零,有那麼一片甚至從半開的房間窗戶裡卷了進來,向遠撿起來看了看,可惜了,還是綠油油的,可是到了該走的時候,由不得它自己。

  葉昀打電話回來說,他今晚會留在警局,跟同事一起徹夜追查大哥的線索,末了還安慰向遠,「好好睡一覺,別怕,一切會好起來的。」

  葉昀不知道,向遠現在什麼都不害怕。她無路可走的時候才會害怕。現在她到了絕境,打碎一切,她反而知道該怎麼走下去。曾經她只想好好走自己的路,是葉騫澤揪著她的一顆心一步一步逼,她一步一步地退,終於到了今天。

  少年不知離別滋味的時候,他說,我們永遠不會分開。向遠說,好。

  江源和葉家內憂外患,他說,我太累了,你拉我一把。向遠說,好。

  這城市裡似是而非的月光下,他說,你嫁給我吧。向遠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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