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九九


  只不過,葉騫澤讓人憂心的狀態直到葉靈出葬那天還沒有任何改變。由於葉靈是未嫁的女孩,既是早夭,又是以如此淒厲的形式自殺,這在當地是很不祥的一件事,儘管向遠已經竭力不讓事情外傳,但是紙包不住火,坊間還有充斥著各種小道傳聞和流言。喪事辦得一切從簡,除了至親,其餘人一概沒有通知。葉秉林按習俗是不能到場的,白頭人送黑頭人,就算是一心向佛的他在聞訊後也禁不住老淚縱橫,哭過了之後,他才對向遠說,「去了的就是留不住的,人都要死,早晚罷了。」

  莫建國倒是帶著莫恒來了,葉靈死後,有一度,莫建國大為震怒,他覺得葉家用這種形式欺騙侮辱了他們,但是正如向遠的解釋,葉家就算再卑鄙再走投無路,也不至於用自家人的一條命來騙取鼎盛的援手。葉靈的死是誰也沒有預料到的,對於這個結果,葉家比任何人都難以接受。向遠開誠佈公地對莫建國說,如果莫家為這件事在事業上打擊江源,那也只能任憑處之。

  莫建國是個明白人,他知道這一番話裡,向遠說的是實情,心中不平自是難免,但事已至此,用任何手段對待江源又能挽回什麼呢?他畢竟是看著葉靈長大的,人都死了,前塵舊事,只有一筆勾銷。好在目前為止莫家和葉家的聯姻知道的人不多,就此不提,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過。

  原本就寂寥的下葬儀式,葉騫澤誰都不理會,神色木然,向遠也累了,沉著臉一言不發,葉昀紅著眼睛,更是不知道說什麼好,到頭來,唯一痛哭的只有癡肥呆傻的莫恒,他心愛的小女孩,變成了一把灰,再也看不見了。

  儀式將近結束,一身黑衣的葉秉文竟也來了,他沒有摘掉墨鏡,徑直走到葉靈的遺像前,將一束白色百合放下,低聲說了句,「也好,你媽媽一個人很孤單。」他輕輕撫了撫遺像上葉靈的容顏,退後幾步,就到了向遠身邊。

  「笑吧,你為什麼還不笑,你想要的都會得到,你不想看到的人都會死掉,開心就表現出來,憋在心裡不會難受嗎?」葉秉文指著向遠說,手還沒有伸到向遠面前,就被站在向遠身後的葉昀一把抓住。

  「二叔,這種時候了,就少說一句吧。」葉昀言辭懇切。

  葉昀和葉秉文從無衝突,葉秉文也沒料到不怎麼管事的他會在這個時候插上一手,仗著長輩的身份道:「葉昀,沒你什麼事。」

  他以為葉昀會應聲鬆手,可這一直乖巧的男孩子毫無退步之意。葉秉文警告地看了葉昀一眼,不客氣地用力掙了掙,扣在他手腕上的那幾根手指紋絲不動。明明站在眼前的男孩子看上去瘦而文靜,葉秉文自詡鍛煉得益,咬了咬牙,最後卻還是在腕骨的一陣疼痛下敗下陣來。

  「都反了,你強出什麼頭?」葉秉文益發惱怒。忽然,他狐疑地看了葉昀一眼,又將視線轉向一臉冷淡的向遠。「哦」了一聲,做出個恍然大悟的神情,譏誚地笑了起來,「我說嘛,你比你哥還心疼,也對,這不是咱們葉家一貫的家風嗎?」

  這句話讓葉昀頓時狼狽不堪,白淨的面皮幾乎要滴出血來,窘得連話都不會說了,他覺得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展露在人前。小小的一點心思,以為在沒有人的地方藏得好好的,冷不防就被人赤裸裸地掀開。

  葉秉文的手終於得以輕易掙脫,他活動了一下僵痛的腕部,表情既得意,又複雜,「真該讓我那修身養性,自命君子的大哥來看看啊。一代更比一代精彩,不過你們記住了,誰都不會有好下場!」

  葉秉文離去之後好一會,葉昀才控制不住心虛地瞄了一眼大哥葉騫澤,可葉騫澤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恍若未覺。向遠始終都沒有出聲,葉昀離她很近,但他連看向遠一眼的勇氣都沒有,所以,也就無從察覺她此刻油然的失望。

  葉靈的後事處理停當之後。向遠繼續回公司上班,公司剛遭遇大的衝擊,百廢待興,幸而最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山莊那邊運營情況尚算良好,前方總算還是可以看到一點亮光的,向遠松了一口氣,然而,她悲哀地發現,整個葉家,也只有她一個人在意這件事而已。跟她一起徹夜忙碌,焦頭爛額,心急如焚的,反倒是李副這樣的一些外人。

  就像這一刻,李副已經不是第一次親自捧著檔,站在向遠的辦公桌前,憂心忡忡。

  「葉總就算再傷心,事情也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可他現在根本不在公司露面,一大攤的事情難道就只能擱置在那裡?」

  向遠給了李副一個愛莫能助的表情,葉騫澤主管市場經營以外的行政工作,這還不是不可取代的,問題在於公司大額的資金動用,就算向遠首肯,也必須有他的簽字,這也算是對向遠位高權重的一種牽制。這是公司的制度,向遠可以理解,在過去,這也很少給她帶來實質性的影響,葉騫澤的簽字慣來只是一個例行的流程,然而現在他從公司裡消失了,她才深刻意識到,不管她願不願意承認,葉騫澤畢竟是這裡的主人。

  「寶鋼的那一片鋼材已經來函催了幾次,如果再不把這一筆錢結了,我看他們是不肯再把貨發過來的,我們的庫存也有限,而且一些特殊型號的角鋼已經找不到代用料了,難道停著機器等一個人?葉總為什麼連電話都不肯接。」李副皺著眉說。

  向遠無意識的撥了撥桌上的筆,「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現在根本沒有這個心思,我試過去勸,說了半天,他好像什麼也沒聽見。」

  「你說,這樣下去……」

  「這樣吧。」向遠打斷了李副的猜測,「我再把這些檔帶回去,不管怎麼樣,他簽字就好。」

  向遠回到葉家,葉靈房間裡的燈是關著的,她知道,葉騫澤肯定不在。葉靈死後,他大多數時間都坐在這裡,坐在葉靈割腕的那張凳子上,亮一盞檯燈,想著他自己才懂的心事,誰也不理會。好幾次,就連楊阿姨進去打掃,都被他趕了出去。

  向遠在這個房間門口站了一會,正好楊阿姨躡手躡腳地走過。

  「你這是幹什麼?」向遠不解的問。

  楊阿姨乾笑了兩聲,才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對向遠說,「你不知道,這幾天,我越來越覺得這房間陰森,人死在裡面,實在是不吉利,走過的時候,後背都涼颼颼的,我是搞不懂,他怎麼還能在裡面坐上一天一夜。」

  楊阿姨嘴裡的「他」自然是葉騫澤,向遠「嘖」了一聲,薄責道,「怎麼越老越糊塗了,胡說八道什麼,以後別再說這些神神鬼鬼的東西,小心自己嚇壞了自己。對了,騫澤去哪裡了?」

  楊阿姨吃了排頭,有些怏怏的,「一早就出去了,還能去哪裡。在六榕寺陪阿靈小姐的骨灰吧,這倒好,兩父子都以寺廟為家了……」

  這老保姆年紀大了,又天生碎嘴,向遠知道說她也起不到多大作用,這次索性當作沒有聽見,轉身就下了樓。

  「那個……晚飯還做不做?」楊阿姨跟在後面問,她私心裡希望不用做,那就不會耽誤了晚上的電視劇。

  向遠走了幾步,停了一會,忍耐著說了句,「我們都出去了,萬一葉昀下班回來,總不能餓肚子吧。」

  她開車出去,六榕寺她是熟悉的,以往去,總是去探望葉秉林,現在好了,還多了一個葉騫澤,葉家的男人在這一點上倒是很像,都是情種。

  果然,在暫時放置著葉靈骨灰壇的偏廳,向遠找到了低眉斂目坐在一側的葉騫澤。他眼前擺放著一本再殘破不過的舊時線裝書,看那架勢,好像很久都沒有翻動過了。

  向遠沒有出聲打擾他,輕輕走了過去,拿起了那本書。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句話,「執執念而死,執執念而生,是為眾生……」

  她合上了書,歎了口氣,「你坐在這裡那麼久,參透了嗎?」

  葉騫澤緩緩搖頭。

  向遠苦笑,「是啊,如果能夠參透,你怎麼還會像現在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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