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山月不知心底事 | 上頁 下頁 |
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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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向遠是這麼說的:「陳師傅,我嫁到葉家的時間晚,所以跟你打交道的機會不多,但是聽騫澤他們都提起過,跟公司二十幾年一直走過來也不容易。你說要走,我挺惋惜的,但也總不能勉強你老人家。辭職信我公公也看了,他也是這個意思,如果在江源實在待得不開心了,我們強留也不好。這是我公公的一點心意,也有一點是我的,這筆錢跟公司無關,只是葉家給一個老朋友的。出去之後,你可以做點小小生意,即使在兒女身邊享清福,有點錢傍身也是好的。」 陳有和萬萬沒有想到是這樣的一個結果,他在江源半輩子,覺得自己就算要離開,也是功成身退的圓滿退休。沒想到自己的一番氣話,就連葉秉林也樂得成全他,看來他在公司裡當真已是個廢物。他把辭職信和錢拿在手裡,沉痛傷心,話也說不出來,老淚縱橫。 就在那天下午,葉騫澤來到向遠的辦公室,欲言又止。 向遠給他倒了杯水,坐到他身邊,笑道:「我最怕你這個樣子,究竟有什麼事?」 葉騫澤輕聲問:「我聽說陳師傅要辭職,你讓他走了是嗎?」 「原來為這樁。」向遠露出了然的神情,「你覺得我做錯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向遠,陳師傅說的是氣話,你不會看不出來。」 「那你覺得我該怎麼做呢?怪他的主任,還是怪他的班長?他們也沒錯啊。我答應過你,除了鬧事的,絕不驅趕任何一個老員工。我也並沒有食言,是他自己適應不了現在的形勢,主動要求離開。」 「總不至於沒有辦法吧。他做不來車間的活,那就給他換個崗位,江源那麼大,就沒個安置他的地方?向遠,讓他回來吧,我去說,他會答應的。他這麼大年紀了,小孩也不爭氣,沒了工作,一點依靠也沒了。」 「當然,江源安置下一個陳有和不是問題,可他能做的崗位他願意做嗎?如果我為他破例,下一個陳有和出現又該怎麼辦呢?別人心裡會怎麼想?都安置好了,那改革還有什麼意義?」 葉騫澤一時語塞,但仍未放棄為陳有和爭取,「他是不一樣的,陳師傅他是我們家的老朋友了,我們不能這麼對他。」 「你看你,就知道為別人操心,自己嘴唇說幹了都不知道,喏,喝口水吧。」向遠微嗔地把水推到葉騫澤面前,見他抿了一口,依舊心不在焉,只得繼續說,「說到和陳有和的交情,騫澤,你爸爸難道不比你心裡有數?辭職信是他親手簽的,你知道為什麼嗎?任何事情必須要有它的規則,而規則對每一個人都是平等的。出於朋友的道義,可以適當在規則外幫他,但是出於公司的立場,就讓他走吧。公司現在在發展,每邁出一步,不可能沒有代價。不破不立,這就是我沒有挽留他的原因,如果你覺得我做錯了,可以去把他請回來,但是,你覺得你做的就是對的嗎?」 葉騫澤疑惑地看了向遠很久,「我說不過你,但是,向遠,你怎麼就能時刻算計得那麼清楚?不破不立?對於滕俊,你也是這麼看的?還是你對所有的人和事都能理智到冷血?」 說到滕俊,向遠眼裡難以察覺地一黯,對於被開除的結局,一直堅信自己沒錯的滕俊很難接受。他在向遠面前一句話也沒說,但向遠沒有忘記這個樸實本分的小夥子當時眼裡的失望、委屈和憤怒,當然,更忘不了向遙流著眼淚的指責。 向遙一直說她自己太傻,不該相信向遠真的會為她著想,會幫滕俊,原來向遠一手提拔滕俊,再讓滕俊滾蛋,這一切都無非是個陰謀,是向遠在證明自己可以把人高高捧起,也可以讓人摔得更痛。 拉著滕俊離開的時候,向遙把自己的辭職信也扔到了向遠的身上,「我不幹了,你讓他走也行,我跟定他了,他去哪裡我就去哪裡!」這是向遙走前的最後一句話。 向遠把手覆在葉騫澤的手背上,葉騫澤的手比她的涼。 向遠說:「不是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可以,騫澤,否則我今天就不會坐在這裡。」 葉騫澤轉過頭去,深深吸了口氣,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翻手回握住向遠。當時他們都沒有想到,陳有和離開公司後不到一星期,由於過馬路的時候精神恍惚,在家門口不遠處被一輛運砂車撞上,當場氣絕身亡。 接到喪報,葉騫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向遠獨自代表葉家和江源前往靈堂拜祭,她目不斜視地走過家屬身邊,就像沒有看見那些仇視和敵意的眼光,認認真真地給陳有和燒了三炷香。 陳有和的死讓葉騫澤好幾天都無法從一種難以名狀的難過中抽身,向遠下班回來,無論多晚,都看到他書房虛掩的門裡有光線透出來,可是裡邊一點聲音也沒有。 葉騫澤一向喜愛獨自靜坐看書,但是婚後,他就把閱讀的地點從書房換到了臥室,經常是一邊倚在床頭挑燈夜讀,一邊等待晚歸的向遠。向遠知道葉騫澤微閉的房門是一個無聲的信號,他始終難以解開心結,但她並不急著解釋,又或者,她並不認為自己在這件事上需要解釋。 一連幾天,向遠都是熄燈入睡了一陣,才察覺葉騫澤回到房間,躺到她的身邊,兩人均是無話。有時向遠會在半夢半醒之間將臉輕輕偎在身邊那個人的肩頭,他總是背對著她,說一句:「睡吧,別著涼了。」 向遠覺得,每個人都有讓自己想通的方式,葉騫澤是個重情的人,他為了陳有和的事心情低落她並不意外,這個時候讓他靜一靜,也許不是件壞事。 過了一周,向遠聽說葉騫澤要求行政部以因公身亡的待遇給陳有和的家屬發放撫恤金,心裡雖覺不妥,但轉念一想,算了,說不定這樣可以讓他心裡好過一點,於是也並不阻撓。然而,當行政部按葉騫澤的意思做的撫恤金發放表被向遠拿在手中的時候,她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毫不猶豫地將電話打到財務部和行政部,將這件事暫時壓了下來。 不出向遠所料,當天葉騫澤沒能繼續在書房「靜讀」,向遠走過書房門口的時候,他站在門後。 「向遠,有時間嗎,我想和你談談。」 向遠欣然點頭,「好啊。」她微笑駐足,「對別人說沒有時間,對你怎麼能說這句話?」 「進來坐下說好嗎?」葉騫澤側身說。 向遠走近他,一手扶著門框,笑道:「我現在就怕和人面對面地坐著談話,大概是最近經常跟客戶談判留下的後遺症,只要一坐下就忍不住討價還價,據理力爭。我們兩個人還那麼講究幹什麼?我就喜歡這樣聽你說話。好了,說吧,你可是悶了好幾天了啊。」她見他不出聲,半開玩笑似的說了句:「該不會是為了陳有和的事情吧?」 葉騫澤卻笑不出來,「我聽說你把給陳家遺屬的撫恤金發放表扣了下來。」 向遠像是有些失望,自我解嘲地笑,「我還以為這是在辦公室才談的事情。」既然如此,她也換上了正色,「我並不是扣下發放表,而是讓他們收回去重做。行政部的人都糊塗了,就算破例給陳有和因公身亡的待遇,可是撫恤金也不該是公司規定的三倍金額,這算什麼?簡直是胡來。」 「是我讓他們這麼做的。」 「為什麼?」向遠貌似震驚地挑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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