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樣美麗的女(27)_章元

二十七

　　現在，我終於可以和他呼吸著同樣一片骯髒而渾濁的空氣了。這裡的空氣彌漫著汽車尾氣的味道，可吸入微塵顆粒肯定嚴重超標，我愛過敏的鼻子已經對我發出了嚴重的抗議。天空不知道是什麼顏色，沒有雲，也沒有陽光。林立的高樓大廈侵佔了所有樹木的棲息地，草皮就像女人的青春一樣珍貴，難道這就是工業文明的代價嗎？算了，這和我無關，和我有關的只有他，我必須找到他。

　　大街上車水馬龍，堵車的壯觀景象百年難得一見。漂亮姑娘形跡可疑地走來走去，弄得我心裡難過得要命。兩個把我當成本地人的外地人很有禮貌地走過來向我問路，我對其抱以微笑，毫不客氣地給他們亂指一通，他們謝了我，一點沒聽出我也不是本地人。他們真幸運，畢竟還有人給了他們希望，雖然這希望可能是錯的，但總強過我吧？我去向誰問路呢？

　　計程車司機把自己包裹在一個密不透風的防護網裡，好像每個乘客都是搶劫犯，隨時會給他致命的一擊，拿走他的全部家當。也許他的妻子更願意接受他被人打劫的事實，至少那樣還可以得到一筆賠償金。司機一邊開車，一邊和我說話，幾句話下來，他便識破了我假裝本地人的伎倆，開始帶著我滿世界地繞圈子，哪裡堵就走哪裡。計價器歡快地跳躍著，它每蹦一下都會讓我因突發心肌梗而猝死。為了我的身體健康，恢復我正常的心跳和手腳溫度，我決定不看，專心致志地欣賞窗外的景色。這裡有很多中外馳名的名勝古跡，多得不勝枚舉，有幾個地方他甚至讓我看了兩遍！

　　他告訴我到了，我掃了一眼計價器，心想這個城市還真夠大的，於是平靜地告訴他我沒錢。他用當地話罵我，我不能全部都聽懂。等他罵得差不多開始重複的時候，我告訴他，要麼把我送到公安局，讓公安局評評理，要麼搶劫我。他表現得可沒有我那麼冷靜和有風度，他把我趕下車，沒碰我一個指頭，臨了，送了我一句"混蛋"。我對他說："謝謝。"謝謝他讓我看清了自己。

　　下車後，我經過多方打聽，詳細取證，終於證實，這裡離我下火車的地方很近。我又上了一輛計程車，一上車我就警告司機，如果他敢帶我繞遠路，我就投訴他！他一腳離合，一腳油門，幾次起步停車就把我安全地送到了火車站，計價器顯示14元，和剛才相差整整十倍！下車時，我真誠地對他說了句"謝謝"。

　　我對所有急等拉客的大巴士都不相信，他們的口頭禪是"兩分鐘就開"，等你上去交了錢就會知道，你還要等無數個"兩分鐘"，所以我直奔售票口買了一張回去的火車票。2個小時後，我將回到四個小時前離開的地方，為此我決定慶祝一下，利用等車的間隙哼了一首"兩隻老虎，兩隻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隻沒有耳朵，一隻沒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我撿了一個沒有人的位置坐下，繼續喝剛才沒喝完半瓶的水，然後開始為忘了把剛才買的地圖帶而後悔來。他的書就裝在我的包裡，可我沒有看的欲望。我從乘務員那裡花兩塊錢買了一份小報，用十分鐘看完後就不想再去碰一下。接下來的時間裡，我一直望著窗外模糊的景色發呆。雙層空調火車舒適又快捷，建議所有的人都乘坐，支持我國的鐵路運營。這是我此次旅行的全部感受。

　　一下火車我就跳上一輛離我最近的計程車，我用純正的本地話告訴司機我的目的地，然後把車窗搖下，因為司機在抽煙，吹進來的風把煙灰刮得到處都是。收音機裡正在播放交通頻道的"歡樂直通車"節目，是一個男人講笑話，我從來就沒被他逗笑過。這次說的是甲乙兩個人坐飛機，乙有點暈機，抱著嘔吐袋就吐，一會兒就吐滿了。甲去幫他再找一個，回來的時候發現全飛機上的人都在吐，他問乙是怎麼回事。乙說："我剛才一看袋子滿了，就喝了一半下去，他們看見以後，就全這樣了。"

　　聽完這個消化，我毫不客氣地把之前喝的水全都吐在了車上，看著吐出來的東西，我想，我要不要把它們再吞回去呢？

　　這就是我唯一的秘密，所以，你現在明白我為什麼那麼討厭唐萌萌和小國混在一起了嗎？

　　跟作家扯上關係，是一件愚蠢的事。生活中的作家，是假人。

　　世界上最假的人不是"人造美女"，而是作家，他們在生活對任何人都不會真誠，他們永遠在偽裝自己。如果可能的話，他們會在自己的作品裡稍微真誠那麼一點，而恰恰因為這一點真誠，他們會花上一輩子用自己的生活去證明作品裡寫的是假的。

　　你以為我貧窮，相貌平平就沒有感情嗎？我向你起誓，如果上帝賦予我財富和眉毛，我會讓你難於離開我，就像我現在難於離開你一樣。可是上帝沒有這樣的安排。但我們的精神是平等呢感的。就如你我走過墳墓，平等地站在上帝面前。

　　——《簡·愛》

　　4"這是一個小說，你可以把它寫下來。"達達說。

　　"我會的。當我瘋掉，或者別人認為我已經瘋掉時。"

　　"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只有當你瘋掉，或者別人認為你瘋掉時，你才有可能被理解。"

　　"你的夢想就是瘋掉？"

　　"不，我的夢想是唐萌萌答應回去上學。"

　　"上學有什麼用？學校什麼都不能教給我們，倒是生活可以教給我們很多。"

　　"學校可以教給你們生活不能教的。"

　　"比如？"

　　"比如……單純、快樂，相對的。"

　　"相對的！呵呵。"

　　我也笑了。

　　"我知道你想和我好。"達達說，"可我不能。"

　　好大膽，好自信。

　　"我有愛滋病。"

　　"我寧願相信你是同性戀。"

　　"好吧，你說對了，我是同性戀。"

　　我們沒有把話題繼續下去。不想就是不想，不必強求。儘管已經喝得醉熏熏，可我還是有自尊心的。

　　兩周後，唐萌萌發短信告訴我，達達被人推下樓梯，折斷了脖子，一命嗚呼。因為他愛上了一個女人。而我沒想到的是，唐萌萌竟然還在和小國聯繫（她從哪裡找到小國的電話號碼，還是她一直沒有忘記？），不然她又怎麼會知道達達的消息？不過這條短信卻給我帶來了大麻煩，老杜把我暴打一頓，因為他不相信我和唐萌萌短信上說的。真幸福，我那時竟還是一個有手機的人。但從那之後，我的手機就被老杜拿走賣掉換酒喝了。

　　"唐萌萌是和小國一起走的嗎？"我問。

　　"我剛才看到她在接電話，現在就不知道她在哪裡了。"

　　我給唐萌萌打電話，她的手機果然在通話中。

　　"你結婚了嗎？"達達問我。

　　"你指什麼？"

　　"你已經結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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