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我只是忘了忘記你 | 上頁 下頁 | |
六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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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默著,搖了搖頭。 李昂知道蘇揚在上海已沒有可聯繫的親戚,隨即開始翻找自己的手機通訊錄,說:「你在上海不能無人照顧。我有幾個熟人在這邊,有需要的時候你可以找他們,都是我的朋友,可以信任。」 蘇揚對李昂所說的並不在意,她打斷他,問道:「媽媽最後到底說了些什麼?你細細告訴我,一個字也不要漏掉。」 李昂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輕聲說道:「當時時間緊迫,她說她在國外,回不來了。你獨自在上海,懷孕無人照顧。她讓我看在以前的情分上,過來照顧你,直到孩子出生。她在電話裡哭,然後電話就斷了。」 蘇揚又哭起來,說:「媽媽走的時候,我還在和她冷戰。我都不記得與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是的,她不記得她與母親說的最後一句話。但她卻記得,她與母親最後一次碰觸,是母親打她的那個耳光。自幼,與她最親密的人就是母親。母親牽著她送她上學,抱著她帶她看病;更年幼的時候,她依偎在母親懷中,聽母親講故事;嬰兒時期,母親幫她洗澡,喂她吃飯,給她哺乳。二十多年來,母女感情的點點滴滴全都融在這無數的親密碰觸中。可誰能料到,在生離死別降臨的時候,她與母親最後的碰觸竟是一個耳光。母親在離開世界前,若也想到這裡,該多麼難過、多麼放不下。蘇揚悲不自勝,哭得渾身發抖。 李昂握住她的手,不住勸慰,「別難過了,你母親不會希望看到你這樣。」 「我再也見不到媽媽了,我沒有媽媽了……」蘇揚越發悲傷,泣不成聲,「媽媽再也沒機會見到她外孫女了,她甚至不知道孩子是誰的,我一直騙她……」 「你母親是知道的。」李昂突然說。 「什麼?」蘇揚抬起頭看著李昂。 「你母親知道孩子是誰的。」 蘇揚看著李昂,一時無法相信。這怎麼可能?母親竟會知道?原來母親一直都知道?原來那些日子母親悲傷憤懣,情緒低迷,就是因為她猜到了真相。而那真相恰是母親最害怕、最心痛的? 蘇揚傷心且疲勞至極,不願再深想,只長長地歎出一口氣。 李昂在次日清晨搭乘飛機回北京。 一周後,女兒出暖箱。蘇揚第一次把這親生骨肉抱在懷中,內心震顫,激動得無法自已。 這小小的嬰孩,比她想像的還要柔弱嬌小得多。皮膚紅紅的,手和腳都又細又瘦,眼睛又大又亮。蘇揚含淚看著女兒,從她稚嫩的臉上,依稀辨別出所愛之人的相貌特徵,心中感慨萬千。她終是完成這樁大事,在這世間獲得與他聯結的證明。她由此便與他有了血脈。這是比任何海誓山盟、鑽戒婚房,甚至法律文書都更具力量的愛的證明。 只是代價太大,太大了。 生活不允許蘇揚沉沉浸在悲傷之中。家中後續瑣事繁多,一切重擔如今都要靠她獨自扛起。 連續數月,蘇揚為各種瑣事奔忙。照顧孩子、安家,一切都要她獨自承擔。 每天夜裡躺到床上,她都在黑暗中哭泣,悄無聲息。想起過往種種,想起尋不到蹤跡的祉明,想起再也見不到的母親……每一件往事都讓她心碎。 唯有身邊酣睡的嬰孩讓她獲得些許慰藉。 女兒一天天大起來,蘇揚給她取名米多。 這是母親曾經開玩笑提過的名字,意為「錢多」。當時蘇揚笑斥母親財迷、拜金,心中不以為意。而如今,思來想去,這是她唯一可記起的母親的提議,即便覺得有些可笑,仍然採用,當作對母親的一絲緬懷。 李昂曾打來電話問好,蘇揚只說一切已安排妥當,讓他勿再掛心。 李昂還說,回國之後,想接蘇揚母女去北京。 蘇揚一怔,不知他所謂何意。 李昂說:「你獨自一人帶著嬰兒如何生活?你母親讓我照顧你,我答應了她,這便是我的責任。」 這不是你的責任。蘇揚不想與他在電話中討論,只是含糊其辭,說會考慮。 通話當晚,蘇揚換掉手機號碼。 她在網路日誌上留下一段話: 我們之間已經沒有愛,只剩憐憫。所以,讓我們停止觀看彼此的傷口和恥辱,讓我們彼此遺忘。謝謝你曾經愛我。 背負不起更多的內疚與虧欠。她下定決心,從此消失。 我曾以為自己是不怕死的。而現在,此刻,我清晰地體會到死亡的恐懼。曾經我也害怕失去自由,害怕虛弱,但我從未親歷過如此的恐懼,這所有的恐怖一齊朝我撲來。在這狹窄的空間裡,我在這困境中,在這黑暗中,虛弱地、疼痛地等待死亡。 我承認,現在我是害怕的。 寫下這一切,並非要你難過,而是希望你堅強。最糟的我已經經歷過了,等這一切過去,世間再無任何事情可以讓我畏懼。 現在,我還活著。我想著你,閉上眼睛,我就能看到你,蘇揚。 祉明還是杳無音訊。她並沒有放棄尋找,每隔一段時間,會再次撥打那個號碼,對方始終是關機。然後終於有一天,成了空號。沒有人知道他的消息。 當人們紛紛開始為祉明擔憂、焦急,甚至做出各種猜測的時候,她反而不急了。 她相信他的消失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而非針對她。她相信若有機會再見到他,一切都將得到償還。她知道自己還愛著他,她從來沒有停止過愛他,就好像她從來沒有被傷害過。 她只能這樣,堅持信念。在渺茫的希望中等待,在瑣碎的忙碌中前行。 放棄英國的學業後,她找了一家公司上班。公司同事中也有年齡相仿的男士追求她。二十五六歲的白領男士,陽光開朗,機智風趣,讚美她的外表與個性,邀請她吃飯、看電影。她只是禮貌地客套,冷淡地回避,不給對方曖昧的餘地。亦有上司暗示喜歡她,說瞭解她生活艱辛,若有可能,希望幫她,升職加薪都是一句話的事,代價當然不用說明。做一個成功的有婦之夫的情人並不丟臉,許多年輕女孩喜歡這樣的選擇。但她在心中默默拒絕,表面卻不敢流露心跡。她不能得罪人,她需要這份工作。 生活就這樣繼續。她一直假裝自己不需要,不需要家庭,不需要丈夫,她可以獨自養大女兒,除了上帝恩賜的這個小人兒,她誰都不需要。可現在她清楚,她是需要他的,他的離開對她造成了巨大的傷害。她沒有丈夫,她的孩子沒有父親,所以她才這般艱難,這般任人欺淩。 工作難以繼續,她重新寫履歷,四處奔波面試,換了一家公司上班。新工作一切都要從頭開始,原本的辛勞上又添一層緊迫。然而走到哪裡都是一樣,依然要面對各色人等,壓抑、受氣、小心謹慎,才可繼續生存。 蘇揚漸漸恢復與過去同學的聯繫,最為親密的夥伴是棒子媳婦。她消息最靈通,時常與蘇揚通電話,說起熟人八卦總是津津樂道。 棒子媳婦發婚紗照給蘇揚看。陽光、沙灘、薰衣草花田、童話般的白紗裙……照片唯美到極致。蘇揚笑著,心下羡慕,祝其早生貴子。棒子媳婦說,她婆婆已經自告奮勇要給他們帶孩子了,不過她可不想讓婆婆帶,怕孩子讓資本主義給洗腦了。她們在電話兩端笑得瘋瘋癲癲。 笑完了,棒子媳婦告訴蘇揚,那天她在國貿看到李哥哥和一個女妖精在一起吃飯。那個女妖精打扮得花枝招展,臉上的粉沒有半斤也有三兩,對李哥哥左一個媚眼,右一個媚眼,一副嬌滴滴的樣子,還蹺著蘭花指幫他剝蝦。路人看著都覺得肉麻。棒子媳婦又說,李哥哥一貫在她心目中品位不俗,怎麼離開了蘇揚後格調降得這麼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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