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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2

  七月的早晨,日滿東窗。宿舍熱得猶如烤箱。蘇揚醒著躺在床上,卻沒有力氣起來。

  手機一直在振動,李昂的名字一閃一閃。蘇揚想起過往的許多個日子,在她失落或者寂寞的時候,總能在李昂溫暖的笑容裡找到些許安慰。然而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她不想要了。

  手機振了一會兒就停了。很快來了一條短信:親愛的,起床了嗎?

  蘇揚心煩意亂,丟開手機,不願理會。

  過了片刻,又來了一條短信:快放假了,我想見見你。

  蘇揚閉上眼睛,仍是不理。

  第三條短信又來了:中午在雕刻時光吃飯。我訂了抹茶雪糕,還有靠窗的座位。

  蘇揚鼻子一酸,投降了。

  她終於承認自己是個沒出息的人。內心軟弱,不甘寂寞。受不住傷害,忍不了委屈。

  是的,她委屈死了。她折磨了自己整整一夜,讀詩篇,背箴言,咬緊牙關,流了一枕頭的淚,卻仍是消化不掉這份天大的委屈。現在,她看著短信,突然產生一股衝動,想要立刻見到李昂,抱住他大哭一場。

  在雕刻時光咖啡館,他們要了簡餐、咖啡,還有預訂的抹茶雪糕。

  咖啡和雪糕端上來的時候,蘇揚走神了。一年前,也是這樣一個炎炎夏日,同學聚會之後,她和祉明一起坐在中學對面的咖啡館。她還記得他漫不經心的模樣,記得他為她點的香草雪糕,記得他修長有力的手指,記得他輕輕撕開糖包為她的咖啡加糖,記得他說過:「我不要你做我的女朋友。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一年後的現在,什麼都變了。

  李昂問蘇揚:「暑期有什麼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蘇揚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她舀了一勺雪糕,融入咖啡,胡亂攪動著。沒有清晰好看的圓弧,杯中只有一片混沌。她悶頭攪著咖啡,突然把勺子哐當一丟,說:「真噁心!」

  「換一杯吧。」李昂說著,抬手招呼服務生。

  這就是李昂,總能沉住氣。他對蘇揚發的這通無名火不置一詞,甚至愣都沒愣一下。他沒有對她施展傻乎乎的關切,摸摸她的頭,問她:「有什麼心事?怎麼不高興了?」或者質問她:「好端端的發什麼火?」他不聞不問,就好像無事發生,又仿佛洞悉她的內心,覺得一切都是小事,不屑一問。他心平氣和地招呼服務生再上一杯咖啡。

  蘇揚看著李昂,覺得有些洩氣。李昂的涵養實在太好,想跟他吵一架泄洩憤都吵不起來。

  新的咖啡端上來了。李昂把杯子推到蘇揚面前,又把那杯渾濁的咖啡挪到一旁。

  蘇揚垂下頭,喝了一口。舊的咖啡讓人噁心了,能換新的,可人呢?這樣想著,她內心刺痛,抑制不住地哭起來。

  她哭得很安靜。眼淚熱熱地流淌在臉上,無聲無息。

  李昂不作聲,從桌上握住她的手,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背。他不問她為什麼哭,也不用話語安慰她。他安靜地坐在她對面,讓她獨自消化這份無名的悲傷。

  這正是她要的。

  她不要他來問,她什麼都不會告訴他。她也不要抱著他哭,不要傾訴。

  他這樣安靜地坐著最好。她需要的只是陪伴。

  不知過了多久,蘇揚終於止住了哭泣。她抬起紅腫的雙眼望向李昂,看到他眼裡滿滿的柔情與關心。李昂依舊只是默默地握著她的手,憐惜地、微笑地看著她,不說話。這時,一個三十來歲的女子走過來,跟李昂打了招呼,說這麼巧在這裡碰到,又笑著問蘇揚能否借李昂說幾句話。不等蘇揚回答,她就拉了把椅子在桌邊坐下。李昂看了蘇揚一眼,用眼神表示歉意。他們是熟人,那女子戴金絲眼鏡,衣著時尚。這樣的陌生女人看起來有一點可疑。

  可蘇揚並不關心。他們的談話從她耳邊擦過,變成了無意義的噪音。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恍惚間,她扯過盤子裡疊得四四方方的餐巾紙,拿起桌子上的留言筆,信手在餐巾紙上寫下了一些句子。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寫下這些句子。它們幾乎沒有經過她的思考,自己就從筆尖流淌了出來。或許它們被克制、被埋藏得太久,已無法繼續留存在她心裡,必須找到出口,噴薄而出,獲得生命。

  不知何時,談話的女子已經起身離去,李昂轉過頭來看她。

  「寫什麼呢?」他伸手過來拿紙巾。

  她猛然驚覺,忙將紙巾抽走,揉成一團,「瞎寫的,沒什麼好看的。」

  「看看又何妨?」李昂朝她微笑,眼神和她對峙。

  「別看了,亂寫的。」她說著轉開臉,隨手將紙團塞進口袋。

  他們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然後李昂想起了什麼似的,說:「剛才是一個影視公司的公關經理,他們想找我母親所在的集團投錢拍一個電影,托我去遊說。」

  蘇揚隨意地嗯了一聲。

  李昂輕輕歎一口氣,又說:「因為我母親的關係,我認識不少這樣的人。有個寫劇本的朋友,總要我幫忙策劃拉投資。有個朋友是做製片人的,總問我有沒有興趣給他的電視劇做發行。導演朋友看我圈子不小,整天讓我推薦好本子。還有會唱歌的要我幫他們找唱片公司簽約。前陣子還有體育推廣公司老闆問我要不要一起組織乒乓球的海外賽事……」

  蘇揚抬起頭來看著李昂。他說這些是什麼意思?

  李昂望著窗外,怔了怔,隨即感歎道:「如今這個時代,人際關係總與利益緊密相連。每個人和我交往,都帶著明確的目的。人人都想從我身上撈好處,都想我為他們帶來些什麼。這也沒關係,世界本就是這樣子。我早已習慣,得到真正的朋友很難。」說到這裡,他停了一停,轉回目光看著蘇揚,「可我仍然希望,我與別人交往的時候,能夠換種心態。多想想自己能為別人做些什麼?不求總能做『錦上花』,只願偶爾能做『雪中炭』。」

  蘇揚看著李昂,沒有接話。

  李昂微微一笑,拉起蘇揚的手,說:「現在你告訴我,親愛的,我能為你做些什麼?你看上去很不開心。」

  李昂的目光溫柔而真誠,活脫脫一個大隊輔導員真心想幫助坐在他對面的失足少女。

  這念頭差點就讓蘇揚笑了出來,可她心裡真難過,實在笑不出來。他能為她做些什麼?她想來想去,不覺得他可以安慰自己。

  「對不起。」她低著頭沉默了許久,說出來的卻只有這三個字。

  李昂說:「雖然我不知道你在不開心些什麼,但或許出去散散心對你有好處。暑期我們出去旅行怎麼樣?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蘇揚輕輕搖頭:「不了。我得回去陪我媽。」

  李昂笑了笑,表示理解,又問:「媽媽在上海?」

  蘇揚點了點頭,隨即轉臉望著窗外,怔怔地發起呆。

  想到漫長的暑期,要面對嘮叨的母親;又想到這樣漫長的日子裡沒有祉明,而他則用這大好的年華陪伴在其他女人身旁,蘇揚只覺得前景一片灰暗,仿佛人生所有的快樂在此刻都已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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