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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有一瞬間,她覺得姚起雲心裡想的跟她是一樣的,他的激動裡有一種豁出去的決然。然而當他們帶著一身的薄汗回過神來,感覺這夜依舊靜得如一張絲毫沒有褶皺的黑色絲綢,這絲綢有冰涼的觸感,覆在身上,提醒著從雲端回落的人,不要失望,迎接他們的依舊是安穩有序的現實。

  「阿玦,再等三年,等到我們都畢業了,我就去跟司徒叔叔和薛阿姨說我要娶你。不管他們怎麼想,我會讓他們知道,我不會讓你受一丁點的苦。」

  他與她交握的手堅定而有力度,司徒玦輕輕回握時心中卻帶著惆悵。

  三年。那在年輕的她看來是多麼遙遠的一個概念,漫長得都有些模糊了,像橫在眼前連綿不絕的山脈,望過去全是白茫茫的霧,她都沒有辦法去想像。

  吳江生日後,司徒玦第一次與譚少城近距離打照面是在保研的筆試考場,偏偏那麼巧,譚少城的准考證號就排在她的前一位,所以座次自然也緊挨著,司徒玦只要一抬頭,就可以看到譚少城繃得筆直的背,削薄的肩膀,還有她紮得很緊的馬尾,用黑色毛線纏起來的發圈,裡頭還隱隱露出肉色的橡皮筋。司徒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盯著她看得那樣仔細。這幾天的大課上譚少城還是缺席,據說她病了,從班上其他同學的閒聊裡聽來的消息,字裡行間都是對她可憐遭遇的扼腕,先是家裡出了變故,回去卻正趕上父親的喪禮,好不容易回了學校又病了一場,人都瘦得不成樣子了。雖然譚少城平時在女生中人緣也不是太佳,可人們大多只會對與自己差不多的人心生嫌隙,誰會去跟一個悲慘如《知音》故事裡的人物計較?

  考官發放試卷,譚少城回頭遞試卷的瞬間司徒玦有些狼狽地轉頭把視線挪開。她是磊落慣了的人,難得做一次「虧心事」,尤其顯得鬼祟而不自在。譚少城倒是沒什麼,漠然把試卷擱下,也沒有多看她一眼。

  司徒玦在考試開始的鈴聲中深呼吸,試圖收心將注意力集中在試卷上。她是個喜歡考試的學生,對每一次的考試也從不敷衍,在她看來那只是一次一次證實自己能力和努力的機會,而且鮮少落空。只不過這一段時間以來,她為了跟姚起雲之間的彆扭,還有後來在譚少城那裡鬧的烏龍事件,心裡一直都靜不下來,滿滿地塞著都是事,保研筆試反被擠到了一個角落。不過她倒也不慌,備考原本就是穩中求穩,平時的底子是不會丟的。

  司徒玦從一數到七,就開始做題。前面的譚少城忽然堵著嘴輕輕地咳嗽了片刻。她真的病了?司徒玦困惑,難道現實裡真的有積郁成疾這回事,為什麼她自己即使鬱悶得要發狂,第二天還是身體倍兒棒?先不管她!司徒玦從頭又把剛才的考題看了一遍,不知道為什麼,這次考試的題目出得很是刁鑽,總是讓人感覺似曾相識,答案卻不能確定,她總是需要重複一遍以上才能讀懂每一個小題,越往下越是艱澀。她想把她前方的人視為空氣,然而「空氣」中總有一些東西在影響著她,因壓抑著咳嗽而發出的喉嚨輕微響動,瘦得可以隱約看出脊柱的背,試卷翻動的聲音,她的答題的進度比她快了一倍?心浮氣躁中,連自己用慣了的簽字筆也出了狀況,停筆就凝出一大滴墨,司徒玦恨不得把它從窗口扔出去。換一支,筆頭又太細,看得好不難受……

  一出考場,司徒玦就接到姚起雲的電話,問她考得如何,她賭著氣說糟透了,他只當她一時哪不遂心就起了小姐脾氣,安撫了幾句就問她,晚上三皮請吃飯要不要去。

  「不去!」司徒玦想也不想就回絕了,三皮昨天也通過吳江對她說起過這事,意思是吳江生日那天的不愉快由他而起,他就自罰破費請客,同叫上她和譚少城,讓大家面子上別鬧得那麼僵,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司徒玦從姚起雲那裡證實,把司徒玦去了鄒晉家的事告訴姚起雲的確實是三皮,他只說讓姚起雲留個神,怎麼也不肯說他是怎麼知情的。姚起雲這個固執的傢伙自有他的一些原則,別人轉告他的話,他信不信是一回事,勢必不會轉身就說給當事人聽,即使這個當事人是司徒玦,他知道司徒玦的脾氣,更不會讓三皮難做,哪知後頭竟鬧到難以收拾的地步。

  雖然跟姚起雲已和好,再不提這些事,可司徒玦對三皮難免多留了個心眼,她平時待他不差,他感情失意,反反復複說得身邊的朋友都煩他絮叨,可她哪次沒有聽他說完最後一次抱怨,末了還重複著安慰他的話。他臉上笑嘻嘻地,那種讓姚起雲「留個神」的男人心思卻實在讓她難以消化。此外,他如何知情始終是樁懸案,一天沒個結果,司徒玦就覺得好像身後被一雙躲在暗處的眼睛盯著,渾身不自在。至於她和譚少城之間,原本也不是朋友,也談不上什麼重修舊好,一頓飯解決不了什麼問題,就無謂做一些場面文章了。

  「三皮也是好意,這個朋友你就這樣不要了。」姚起雲歎氣道。

  司徒玦也咬牙說不出個「是」字,急急回了句,「就說我頭疼在家歇著,要去你去吧。」說完匆匆收了線。

  回了家,爸爸還在為久安堂成立十五周年公司慶典的事在外忙,只有媽媽抽空陪她吃飯,見她吃得很少,想到她今天考試,便也問起情況如何。司徒玦搖了搖頭。

  「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不管考得怎麼樣,也得提前會會導師,這樣總保險一些。高教授為人很不錯,當年也教過我,他的研究生名額肯定是搶手的,既然你有心考他那裡,咱們應該有點表示。」薛少萍說著給女兒塞了張卡,輕描淡寫地說:「找個時間拜訪一下高教授,要不媽媽陪你去?」

  司徒玦皺著鼻子把卡推了回去,「人家教授才不興這套,搞得好像暗箱交易一樣,我不要。」

  薛少萍直說她還是小孩子脾氣不懂世事,無奈司徒玦死活不肯聽她的話。她拗不過心高氣傲的女兒,只得搖頭。

  話說在司徒玦看來給教授送禮換來研究生名額這種事,跟教授對女學生潛規則沒有什麼區別。她知道這不算什麼稀奇事了,別人那麼做她不管,人各有人的活法,反正她是做不出來的。可隨著筆試成績揭曉,身邊保研的同學圈子裡談論這件事的人越來越多。她們學校的本校保研一直競爭都是比較激烈的,其中又以她們學院為最。如果說鄒晉不常帶碩士讓大多數人可望不可及,那高鶴年教授那裡的名額就屬於咬牙跳一跳還有夠得著的希望那一類,雖然必須要跳得高一些,可許多人還是心嚮往之的。而且據說高教授和鄒晉一樣,選擇弟子時相當嚴苛,保研成績綜合三甲以外的基本上就沒有希望了。司徒玦的德育、智育成績和競賽加分都遙遙領先,毫無問題,但那次糟糕的筆試讓她心裡沒了底,要是真的考砸了,拖了前面分數的後腿,跌出前三就得沒戲,況且說不定還有校外特別優秀的競爭者讓高教授另有考量,一不留神名額就滿了。

  決定轉到高教授門下的時候,司徒玦也給教授發過電郵,可一直沒有得到回復。她在等待的過程中開始有些焦慮,鄒晉和高教授都是他們學院,也是行業內的頂尖專家,鄒晉就不提了,要是高教授那也落了空,即使保研順利,也是一件憾事。媽媽也好幾次說她不通人情世故,禮多人不怪,該做的都應該做足。時間長了,以至於司徒玦也覺得自己只憑一封單薄的電郵與教授聯繫未免太過單薄,並且疑心這樣顯得不夠禮貌,送禮的打算她還是沒有的,但拜訪一下高教授,當面表達自己希望考他的碩士生的意願似乎還是有必要的,反正盡人事聽天命,要是最後實在難入教授法眼,她也沒有怨言了。

  她於是給高教授打了個電話,征得同意後敲開了他辦公室的門。高鶴年是院裡的知名老教授,從院裡的領導位置上退休後又被返聘了回來擔任教學職務,在專業和教學領域都是老資歷了。他也教過司徒玦,大三時候的藥用植物和生物學。大家都知道高教授德高望重,學富五車,無奈他的普通話裡夾雜的家鄉口音著實太重,一個學期下來,司徒玦和班上的同學一樣,硬是沒聽懂多少句,好在考試的內容基本出自教材,高教授又從不為難學生,點題精准,所以大家才得以順利過關。可以這麼說,高教授和鄒晉都是撐起他們藥學院的牛人,當然,鄒晉現在是如日中天,風頭無兩,但高教授的勤懇和敬業也很得師生敬重。

  教授還是如以往那樣和藹,招呼司徒玦坐下,閒話家常地寒暄了幾句,絲毫沒有架子,一如敦厚長者。他在弄明白司徒玦的來意之後,很是謙遜地對她的報考意向表示了感謝,隨後他說:「你的資料我看過,你很優秀,像你這樣拔尖的學生……即使是報考本院鄒副院長的研究生也不是沒有可能啊。」

  司徒玦一愣,克制著臉上的一絲不自然,微笑道:「鄒副院長事務繁忙,我覺得跟您可以學到更多的東西。」

  高教授摸了摸自己滿頭的銀髮,笑著說:「我也有愛才之心啊,不過我老了,鄒副院長風華正茂,也正是出成就的時候,人往高處走,你確定你要跟著我這老頭子?」

  「當然,只要您不嫌棄。」司徒玦趕緊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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