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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鄒晉是住在校外的,聽到在他家附近碰頭,司徒玦難免有些遲疑,似乎鄒晉在另一端也察覺了她的顧慮,電話裡傳來了他的幾聲輕笑。

  「你放心,我不是隨意把女學生往家裡帶的那種『叫獸』,實在是時間緊迫,你願意的話我們就近找個地方坐下,你把事情詳細跟我說清楚,有什麼等我回來之後再決定。」

  被看穿的司徒玦臉一紅,當即慚愧於自己的「小人之心」,於是問了鄒晉住處的位址,他那邊似乎也在忙著,很快結束了通話。

  晚上出門前,姚起雲還沒從他見習的醫院回來,司徒玦本想給他打個電話說說這事,念及他對鄒晉的為人並不推崇,而她有求于鄒晉又的確是出於無奈,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掏了出來的手機又收回了背包裡。

  她對媽媽說自己去吳江那轉轉,媽媽沒有說什麼,對於她和吳江的接觸,媽媽從來都是持寬容,甚至說「樂觀其成」的態度。

  鄒晉住的地方是本市著名的富人聚集區,司徒玦按照他給的地址,輕易就找到了那件藏在樹蔭處的白色獨棟小樓。司徒玦出生在富裕家庭,可不知道為什麼,她有個可笑的固有念頭,那就是搞科研的人大多清苦,當然,她並不排斥這種清苦,所以她在第一眼看到鄒晉這位置極佳,不用想就價值不菲的私宅還是有些意外。

  天剛有暗下來的趨勢,鄒晉已經下飛機在回家的路上,司徒玦也不心急,環繞著房子逛了一圈,疏落有致的樹木維籬看上去繁茂,實則經過了精心打理,不大的院子草坪整潔,擺設雅致,倒很是合司徒玦的心意。她家的房子在老城區的黃金地段,繁華是足夠了,可總少了些閑趣,她過去還以為這樣的小樓只出現在國外的中產階級聚居街巷。

  正傻乎乎地抬著下巴看個沒完,直到車輪聲逼近,她愕然回頭,看到鄒晉的車,才發覺他比意料中回來得更快。

  鄒晉搖下車窗對司徒玦微笑示意,把車停靠在一邊,說道:「我覺得出於常理我還是要問一句,司徒同學你要不要進屋坐下來喝杯茶。」

  司徒玦趕緊搖了搖頭,「我還是不打擾您了吧,鄒……院長。」

  她好像每次都不知道該叫他鄒教授還是鄒院長。鄒晉又笑了,雖然司徒玦不知道這個犯傻的小細節有什麼值得把鄒閻王逗笑的。

  「這是韋有根同學患有急性帶狀孢疹的醫院證明,麻煩您看一下,鄒院長,您就給他一次機會吧,讓他順利畢業。他平時很用功的,家裡又都指望著他,非常不容易。缺考的事只是意外,以後再也不會出現這種事了。」

  鄒晉接過那張吳江的「傑作」,草草地掃了一眼,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我累了,真比不得你們年輕人,這樣吧,我們院子裡說話。」

  司徒玦這才留意到他一手還提著行李,手腕上搭著外套,雖然風度不減,但臉上難掩疲憊之色,她暗罵自己心太急,只有點頭的份。

  院子的草坪上有一套刷著白色油漆的休閒桌椅,司徒玦狗腿地去給鄒晉拎包,鄒晉笑著拒絕了。兩人坐在了椅子上,鄒晉放下了東西,好似重重地舒了口氣。

  「鄒院長您現在可是大大的名人了,我也聽說了您剛獲獎的成果,大家都說您是藥學院的鎮院之寶,也是大家的奮鬥目標。」司徒玦嘴裡像抹了蜜,什麼好聽就挑什麼說,不過,在她看來,她說的確實也是實情。

  「是嗎?」鄒晉的嘴角只是微微向上一勾,「司徒玦,你說的『大家』也包含你嗎?」

  「當然!」司徒玦一臉的誠懇。「但是我知道要達到您這樣的高度不容易。」

  「可是從這樣的高度墜落卻很容易。」按說最近應該是春風得意的鄒晉臉上卻看不到太多的喜色,相反,只有倦意和些許無奈。「榮譽是個好東西啊,出成果是我們這樣的人畢生的夢想,不過任何事情一旦涉及到利益,很多讓人不愉快的事也跟隨著來了。」

  司徒玦愣愣地看著名利俱享,成果累累,盛況如烈火烹油的中年教授。她不知道他為何忽然有這樣的感歎,但是看他的樣子,說的卻不像是假話。

  鄒晉無意識地撥弄著小根的「醫院證明」,忽然問道:「司徒玦,在你眼裡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啊?」這個問題實在的突兀而奇怪,司徒玦一點準備都沒有,她嚇了一跳之後,順著自己的本意說道:「我沒想太多,您就是我很尊敬的師長,在學術上很讓人敬佩的前輩。」她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補充了一句,「雖然很多人說您平時有一點點嚴厲,一點點!」

  鄒晉笑道:「我看不止一點點吧。」他的笑意慢慢地帶有點自嘲的意味,「其實我是一個不太會處世的人,總也學不會圓滑,除去學術方面,在別的地方,又太過隨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想我是失敗的,因為我並不具備足夠的理性。」

  「人無完人,教授,我覺得您已經很完美了,您說的完全理性那只有聖賢才能辦到,可是聖賢是很孤獨的。」司徒玦說。

  「我的夫人曾經斷言我這樣的性格並不適合回國發展,不過我沒有聽她的,現在我開始覺得她是對的。」

  「第一次聽您提到師母。」司徒玦還是藏不住自己的好奇,大家都聽說鄒晉是已婚之身,只不過他的另一半是何方神聖,就連他自己帶的學生都鮮有聽聞。

  鄒晉說:「我的夫人是個很值得讓人敬佩的女人。」他接著對司徒玦說了個名字,司徒玦隨之睜大了眼睛,那是個在藥學院學生聽來大名鼎鼎的名字,從科研成績到學術地位都不比鄒晉低,甚至淩駕於他之上,司徒玦只知道她人在美國,卻從未把她和鄒晉聯繫起來。

  「她給過我很多的助益,就像我生命裡的良師益友,而我在她面前,總像個易犯錯的小學生,情不自禁地低下頭。所以我堅持選擇回國發展,不在同一個星系,遠離太陽,也許我會覺得我沒有那麼黯淡。」鄒晉開著自己的玩笑。

  說不清什麼原因,司徒玦聽到有人這樣客氣推崇地評價自己的愛侶,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她想,也許更高層次的結合是她所不能理解的,就像波伏娃和薩特,就像蔡琴和楊德昌。反正她是做不到這種境界的,她和姚起雲就算彼此消融,也要做宇宙中距離最靠近的星球。

  「我的夫人,她覺得我在國內必然受挫,我希望證明她是錯的。一開始,我滿懷抱負,想要大展拳腳,後來我才發現,整個學術界並不是我想像中的樣子。我不能忍受那些散漫和場面上的敷衍,可是就連我精挑細選的弟子也逃不開這些怪圈。他們覺得我嚴苛,也許只是我們的理念不同。至於我的那些同行們……不說也罷,我常覺得自己像穿著重重金甲走沼澤的士兵。」說到這裡,鄒晉好像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搖頭一笑:「你看,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你是個很單純的孩子,一直這樣很好,你就當聽一個中年人的牢騷吧……至於你說的哪個姓韋的同學……」

  司徒玦也趕緊把談話的焦點拉回她最關注的中心,「韋有根!鄒教授,求您了,讓他重考一輪吧。」

  鄒晉用一根手指把「醫院證明」推回了司徒玦面前,「如果他面臨留級,那麼這次是他第三次沒有通過補考,站在我的立場,我會覺得他重讀一年不是什麼壞事,醫藥行業跟別的行業不一樣,從業者的失誤會帶來不可預計的嚴重後果,所以我希望每一個畢業的學生都是稱職的。」

  「如果您給他一次補考的機會,他再不通過,留級是他應分的,只要一次機會,鄒教授!」

  面對司徒玦的懇求,鄒晉淡淡地問道:「這是他的事,他自己為什麼不親自來找我,而是讓你出面?就算是帶狀孢疹,並不影響他通話和發郵件的能力吧。」

  司徒玦一時語塞,她總不能說,以小根的性格和他對鄒晉的畏懼,只怕讓他親自來求鄒晉,他寧願直接留級了。她找不到理由搪塞過去,乾脆直截了當地對鄒晉說:「不怪他,是我自己提出代他來的。不過鄒教授,如果韋有根他親自來求您,您真的就會點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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