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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司徒玦撓了撓頭,實在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便大著膽子回道:「沒有辦法,傳聞太驚悚了。我想,做您的弟子,除了要有足夠的幸運,還要具備一定的抵抗力才行。」

  「你漏了一點沒說,那就是真材實料的本領,我痛恨庸才。」看來鄒晉並沒有計較司徒玦說的話,想了想又說道:「大概是我做人比較失敗,我在學術上一向嚴苛,對自己也是如此,容不下一絲差池和疏忽,所以也希望我的弟子能以更高的標準來要求自己,我把他們看成自己人,平時也少了一些顧忌,再加上有時候恨鐵不成鋼,一不小心就成了閻王。連你這樣的小女孩子都聽說了。」

  司徒玦乾笑兩聲。

  鄒晉微微一笑,「不過我自認為對待女士還是挺有風度的,這個你可以放心。」

  早聽說鄒晉年輕時是帥哥一枚,如今年歲漸增,看來還是魅力不減,更添沉穩和儒雅,面對他的笑容,司徒玦也得承認很是賞心悅目。能讓院內外那麼多女生一致推崇,當然不是浪得虛名的。

  「我又不是鄒院長的弟子,想不放心也難。」她打了個哈哈,帶著點小小的狡猾。

  「怎麼,你想考我的研究生?」鄒晉挑眉問道。

  司徒玦自然不肯放過機會,立刻大蛇隨棍上:「整個藥學院誰不想,就怕鄒院長不肯收。」

  鄒晉似笑非笑地不置可否,只是在嘴裡重複了幾遍她的名字。

  「司徒玦……金寒玦離,玉缺為玦,有點意思,不過我覺得用來做你的名字並不妥當。」

  說話間,他已經走到司徒玦身畔,與她並肩而立。司徒玦忽然想起姚起雲說過的話,還有那些隱約的傳聞,她雖不信,卻也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與他拉開了少許距離。

  「我不懂您的意思。」

  「你不應該有個那個『缺口』,在我看來,你是一塊再好不過的料子,連璞玉都不是,只能說渾若天成。」

  換做別人說出這樣直截了當地讚美,只怕會讓司徒玦肉麻地打個哆嗦,然而鄒晉不,他的眼神和他的話語一樣坦蕩而真誠,仿佛他說的是「一加一等於二」這樣再淺顯普通不過的事實。

  饒是如此司徒玦還是臉一紅,結結巴巴地說了再見,朝門外落荒而逃。

  她在電梯間遇到了那個倒楣的師兄,那戴眼鏡的男生從厚厚的鏡片裡打量了她一眼,哼哼唧唧地唱道:「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啊……」

  寒假結束後,大夥兒回到學校,上學期的成績也出來了。司徒玦的綜合成績還是比譚少城多了七分,排在第二,而譚少城則屈居第五。三月底,隨著找工作的大潮掀起,「傅學程獎學金」花落誰家也最終揭曉,司徒玦無可爭議地成了最後的贏家。起初司徒玦還想著,不知道這個時候譚少城會如何對待,誰知那段時間幾次上大課都沒有見到她的影子,略一打聽,才知道她請了一周的假,說是回老家去了。

  雖說司徒玦不缺這個錢,可畢竟是靠努力掙來的榮譽,要說不高興,那是假的,然而獎金踏踏實實地領到了手中,她卻覺得出乎意料地沉,沒來由地就想起了一句老話:這世上雪裡送炭的少,錦上添花的卻多。按說這話跟她眼前的情況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不能對號入座,可她心裡畢竟是多了一樁事。夜裡,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是譚少城沒有為生活所困,既不用風裡來雨裡去地做家教,又跟她有一樣的學習環境和基礎,這場較勁的結果還會如此嗎。再說,如果譚少城有心思有餘力去參加社團活動,或者擔任學生幹部,即使成績略遜於她,也未必不能拿下這個獎學金。越是這樣想,司徒玦越發現自己心裡並沒有絕對的勝算。也許她並不比譚少城聰明,她多的只是衣食無憂的幸運。

  反復地思量了一夜,第二天,司徒玦找到了吳江,把獎金一併給了他,心煩意亂地說是讓他代為交給譚少城,只要別說這錢的來處,怎麼辦都行,反正吳江好人也做慣了,不多這一次。她想贏,也贏了,不如乾脆把壞人做到底。

  吳江平時也是個夠義氣的爽快朋友,按理這個忙是斷不會不幫的。但是這一回,他接過錢,一聽是給譚少城的,就立刻如見燙手山芋般推回去給了司徒玦。

  「我說姑奶奶,我已經一身的火星子,你就別再把我往火坑裡推了。」

  司徒玦不解,自然要問個究竟,吳江好不容易逮到一個人大吐苦水,當即打開了話匣子。

  這件事,其實還得從司徒玦片刻不離身的那個玉鐲子說起。

  把那塊石料給司徒玦的人是吳江,那又是誰把石料給的吳江呢。看到吳江撓腮的模樣,答案呼之欲出,那就是總盼著把自己最好的東西送到吳江面前的譚少城。

  譚少城送給吳江的翡翠原石一共是兩塊。吳江早就聽人說起過關于「賭石」的趣聞,第一眼看到的時候就非常感興趣,可是這東西的價值很難說,指不定是個貴重玩意,跟以前她送的那些山貨什麼的不可同日而語,起初他也不敢收下。譚少城沒想到什麼都不缺的吳江會對這東西眼前一亮,心裡滿是喜悅,至於吳江說要給她錢,把那原石買下來,她哪裡會肯,直說這東西是她那在邊境的礦上幹活的父親撿的,她也用不著,吳江喜歡就好,然後也不等他拒絕,放下東西就跑。

  就這樣,吳江「恭敬不如從命」地笑納了這份禮物,他可沒有獨自私吞,心想以小婉的性子,必定也會覺得這東西有意思,於是挑了一塊大的送給曲小婉,而另一塊則很有義氣地送給了同樣熱衷各種古怪東西的司徒玦。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原本是一番好心,結果卻統統打了水漂。曲小婉那一塊剖開之後是成色尚可的粉綠糯種翡翠,略作加工,也是件不錯的器物。孰料曲小婉在得知這東西是譚少城送給吳江,吳江再轉送自己的以後,當即面露不快,冷笑了一聲,就把那石頭扔到了一邊。任吳江百般解釋,她也只說自己受不起這樣拐了彎的人情。

  吳江得了個教訓,在司徒玦面前絕口不提石頭的來歷,兩人興沖沖的去找了行家鑒定,結果卻得知這剩下的一塊材質是玉裡最下等的,換而言之,也就是行家嘴裡的「磚頭料」,最後落得個敗興而歸,司徒玦回去之後就把石頭扔進了垃圾桶。吳江大呼冤枉,末了,在校園裡偶遇譚少城,還得誠心誠意向她道謝,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本來這事也算畫上了一個句號。可是吳江無意間發現小根不知道為什麼,就像缺水的黃瓜一樣蔫了下來,整日裡長籲短歎地。吳江還以為他是為了找工作的事傷腦筋,便找了個時間,約他到學校周邊的小館子喝酒談心,順便盡盡朋友的義務,開導開導他。不喝也就罷了,然而三杯啤酒下肚,小根就對吳江坦白了自己的滿腔愁腸。原來打大一入學的時候起,小根就一直對譚少城報有好感。在他眼裡,譚少城有和他相似的出身背景,說得上同病相憐,可是卻遠比他聰明,人也長得很是娟秀,就像一隻山溝裡飛出來的金鳳凰,小根在她面前自慚形穢,也只敢偷偷地喜歡,為她鞍前馬後也滿心歡喜,從無怨言。可是,這一次,他明知譚少城家裡出了事,她又與渴望的獎學金失之交臂,看著她黯然的樣子,小根只能恨自己沒本事,除了乾著急,一點忙也幫不上。最要命的是,從譚少城手裡搶走獎學金的人是司徒玦,司徒是小根的好朋友,小根不會說她的壞話,這下子,就連在少城面前跟她一塊同仇敵愾也辦不到。

  吳江對小根埋藏在心底的這段苦戀的確有些意外,不過重點不是這個,而是在小根醉後斷斷續續地傾訴中,他忽然聽出來了一件事,那就是小根曾經鼓起勇氣把他從家鄉帶來,並且一直很寶貝的兩塊原石送給了譚少城,當然,譚少城收下了石頭,卻沒有收下小根的一番心意。也就是說,譚少城撒了個謊,那兩塊石頭的主人也不是她,而是暗地裡喜歡著她的小根。

  就這樣,這兩塊瘋狂的石頭在一群心思難明的年輕人手中一路輾轉,小根送給了譚少城,譚少城送給了吳江,吳江送給了曲小婉和司徒玦,司徒玦扔掉,被姚起雲撿了回來,最後又送給了司徒玦。

  吳江弄清楚了這來龍去脈,頓時覺得「感情」這兩個字,著實太需要腦細胞。他本來已經有些過意不去,再加上小根臨倒下之前,還知道拍著他的肩膀說,他是知道少城喜歡的人是吳江的,不過他更清楚自己無論哪方面都沒法跟吳江相提並論,也不敢有半點嫉妒,只不過明知道吳江不會看上少城,少城現在又那麼難過,他只盼著她累的時候,能發覺世界上還有一個默默盼望著她好的人,雖然這個人很沒用。

  看著醉後仍掩不住悵然的小根,吳江心中的愧疚不免加深了。待到酒醒之後,他就鼓勵著小根大膽地向譚少城表白,現在正是她最需要人安慰的時候,等她回過頭,就會發現真正對她好的人是誰這樣,說不定小根的真情流露會將她打動。這樣以來,還真了卻了吳江的一番心事。

  小根當時只知道羞澀地笑,什麼話也沒說。很快,當天吳江從實習的醫院下晚班出來,卻在大門處遇到了不知在寒夜的風中等了他多久的譚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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