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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她也不知道一向很是禮貌客氣的姚起雲為什麼這一次語氣特別的重,「你以為我想管你?我自己都管不了自己了。但是有什麼事值得拿自己的安全去冒險?萬一你出了事,這裡很多人都要背責任的。」

  譚少城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在哭泣中微微彎下了腰,「誰會在乎我,我算什麼?我知道,我又土又呆,像個怪物,沒有一個人看得起我!」

  「你想要別人看得起你,你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姚起雲大聲對她說道,言畢,他垂下了頭,好似是對自己重複著,「沒錯,你得自己看得起自己。尊嚴是自己給的,就像身上最後一件衣服,別人未必想知道衣服下面是什麼。如果你自己主動扒掉它,就真的什麼也不剩了。」

  他說完指了指人群喧鬧的方向,「我要回去了,你想怎麼樣,隨便吧。小根還在找你,他挺擔心你的。」

  接著,他真的就掉頭返回了,把淚眼婆娑的譚少城留在了原地。過了一會兒,他聽到跟隨自己的腳步聲,那聲音沉重而拖遝。

  「是不是你的腳還很疼?」他問正遲疑著隨他走回燈火處的譚少城。

  譚少城搖了搖頭,試圖讓每一步走得更正常一些,眉間卻因忍痛而不自覺地微微蹙起。

  姚起雲歎了口氣,停下來說道:「抬起你的腳,我看看。」

  她先是不動,繼而在他沉默的等待中緩緩地把腳從鞋子裡伸了出來。被紗布纏著的腳底,不知什麼時候又滲出了血跡。

  「你的腳都這樣了,之前何必還逞強去參加什麼遊戲?」

  譚少城苦笑道:「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收到這次夏令營的邀請之後,就跟愛麗絲夢遊幻境一樣,很多人、很多事都是陌生的,我腦子裡又熱又亂,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太急著融入這裡,就硬逼著自己膽子大一點,也許多認識幾個人,多參加活動,就可以跟別人一樣了。結果活生生成了一個小丑。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別人學鋼琴的時候,我在放牛撿柴,我又何必騙自己。」她說著,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你說得很對,我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就算跟別人不一樣,也得是比別人強。」

  姚起雲不予置評地伸手攙了她一把。

  看著小心翼翼儘量跟自己保持身體距離的姚起雲,譚少城忽然認真地說道:「謝謝你,你是個好人。」說完微微一笑,這笑容不再如之前那戴著面具一般的謙恭卑微,而是發自內心的感激和友善。

  姚起雲攙著譚少城走至人群附近,便讓她在一棵樹下坐著,自己去找來了保管醫藥箱的高年級同學,幫助她重新包紮傷口。小根也跟著湊了過來,關切地問長問短,確定她情緒穩定下來,傷口也沒有什麼事之後,姚起雲就藉故走開了,只留下小根陪伴著譚少城。

  一番折騰下來,晚會已經接近尾聲,大多數人都意猶未盡地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笑聊天。他在人群中輕易地找到了司徒玦,奇怪的是,吳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她身邊圍繞著的是幾個陌生的男孩子,其中一個正是遊戲時緊跟她不放的那個高壯男生。

  然而,眾星捧月的司徒玦似乎頗不在狀態,也許是因為燈光的緣故,她的臉色不是很好,一向明媚的笑容也顯得有幾分勉強。

  雖然明知道這個時候去找她,必定是要碰釘子受氣的,可姚起雲暗地裡觀察了一陣,還是不放心,便硬著頭皮走到他們附近,礙著有不相干的人在,他遠遠地叫了一聲,「司徒玦,你過來,我找你有點事。」

  司徒玦循聲望過來,撇了撇嘴,回道:「你叫我過去我就過去,我是小狗啊?你有事自己就不能過來?」

  姚起雲忍了忍,依言走過去,從草地上拉起了她,走到幾步開外。

  司徒玦一臉嫌惡地甩開,「有事說事,拉拉扯扯幹什麼?」

  姚起雲終於火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她面前總是易喜易怒,難以自控。他拍了拍自己的手,好像上面有灰塵似的,「你臉色怎麼那麼差,吃錯藥了?」

  司徒玦毫不猶豫地回道:「你管得著嗎?你真當自己是護花大俠,哪兒有困難哪裡就有你?這一招你最好用在愛吃這一套的人身上,在我這裡就省省吧。」

  她一點情面都不留,姚起雲也不再好言相待,冷著臉譏誚道:「要不是你媽出門前千叮萬囑我看著你,我才不管你的死活!」

  「滾!」司徒玦臉色益發煞白,手腳並用地推著他,就像驅趕一隻蒼蠅,「你給我滾!」

  「我有腳,用不著滾。你別急,我本來就要走,你自便吧。」姚起雲說完就走,用不著回頭去看,他也想像得出司徒玦要吃人一般的眼神。

  他們這是怎麼了,怎麼就不能好好說話?再煩的人他都可以忍,再可惡的人他都可以冷眼旁觀,為什麼偏偏就容不下一個司徒玦?

  他明知道司徒玦必定有哪裡不對勁,也沒走遠。事實上,司徒玦確實不對勁,而且是很不對勁,問題就出在她的胃。司徒玦從小在家裡由崇尚科學養生的薛少萍負責她的起居飲食,一日三餐何曾失了規律,更沒有挨過餓。這次野炊被搞砸了,她當時自覺氣飽了,後來空腹吃了吳江給的巧克力,再加上夜裡的冷風一吹,胃裡就猶如一把錐子在一下一下地刺。

  吳江帶她去跟曲小婉打招呼的時候,她已經覺得不舒服了,但是害怕吳江看出來,因為擔心她而誤了和曲小婉之間的事,所以始終強打精神談笑如常,又拒絕了吳江提出帶她們一起到水邊散散步的提議。吳江不願她落單,他夠朋友,所以她更要識趣,不能做電燈泡。

  送走了吳江,司徒玦好不容易找了個地方喘口氣,這才發現自己認識的人一個都不見了,雖然很快有不相識的男生過來搭訕,然而當她看到姚起雲從小樹林裡扶著譚少城緩緩走近,不但是胃,連肝都顫著發疼。好了,如今兩人又大吵一場,算是徹底落個清靜,反正她疼得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也懶得去想那些惱人的事。

  沒想到過來搭訕的那幾個男生也並非只有色膽全無心肝的傢伙,他們又陪她說笑了一會兒,那個高壯的男生先看出司徒玦懨懨的神情,好像並非因為他的笑話無趣,而是身體欠佳,再加上她一直按著自己的肚子,心中猜到了幾分,忙替她去問醫藥箱裡有沒有治胃疼的藥。

  起初姚起雲看著那個男生奔向管藥箱的師兄,也沒多留心。當那男生討得藥之後,飛快回到司徒玦身邊,找來礦泉水看她服下,他心裡才咯噔一下,連忙去問那個師兄剛才那人要的是什麼藥。

  在得知司徒玦吃下的是胃藥後,姚起雲心中更是說不出來的滋味,他竟然那麼粗心,原以為跟她朝夕相伴,最瞭解她的人莫過於自己,最理應照顧她的人也應該是自己,他明明知道司徒玦今晚空著肚子,明明知道以她的要強若非實在撐不住,絕不會將自己的痛苦示於人前,怎麼就沒想到可能出現的後果,還跟她慪氣,連個陌生人都不如!

  腦子裡正亂紛紛之際,姚起雲聽見保管藥箱的師兄和另外一個男生在自己身後討論著。

  其中一個說道:「你看,浪費了一個大好的機會不是,本來藥在你手裡,結果這個人情卻被別人討走了。」

  「嗨!咱們都省省吧,都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戲。」

  「那也說不準。再說,就算是天鵝,那也是『黑天鵝』,她要是長得再白一點,我就徹底豁出去了,誰也別攔我。」

  「你少自我安慰。我就覺得她現在的樣子挺順眼,笑起來的樣子忒勾人……我沒那種命啊,輪都不會輪到我……」

  眼看那兩人調笑著哼起了陳小春的歌,姚起雲才發覺自己的雙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緊緊地握成拳。當別人肆無忌憚議論她膚色的時候,他異常憤怒,當別人意淫她的時候,他已出離憤怒。可他有什麼資格阻止這一切,要不是借助司徒叔叔之力可以與她同在一個屋簷下,他和這些人有何區別?除了比他們更陰暗,更不堪入耳。

  聚會散場,就到了紮營的時候,大家紛紛從組織者那裡領回屬於自己的單人帳篷。對於新手而言,紮帳篷可是個技術活,對女生尤其如此。可司徒玦需要操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好幾個男生聚在她的帳篷邊,在為怎樣才能把帳篷紮得更好而吵得面紅耳赤。最後她忍無可忍,當著他們的面親手讓一個規範的帳篷平地而起,以實際行動成功地趕走了他們。

  她躲進帳篷之後,周遭的喧鬧聲也逐漸散去了一些,想來不少人已經跟她一樣進入到自己的方寸之地,體會這難得的郊外的夜晚。他現在在幹什麼?也許正煞費苦心地幫那個可憐的「小媳婦」搭帳篷,享受被崇拜的快感吧?他又怎麼會想到強悍的「地主婆」也會為一個小小的帳篷而透支體力,全身幾近虛脫。

  司徒玦在極度的倦意中很快昏昏欲睡,在夢裡有媽媽悉心照顧著她,拭去她一頭的冷汗,說:「沒事了,沒事了,媽媽的寶貝……」就連這樣的夢也做不長久,偏偏有人來存心打斷。

  「司徒玦,你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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