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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不是,我來看看!」佟思成略微提高了聲音。

  林大爺打開門,「好,好,看看,可不許再拿邊角紙料走啊!」

  「知道!我哪回拿您不知道啊?」

  堯雨有點奇怪地聽著他倆的對話,微笑著沒有吭聲。佟思成牽著她進了鐵門,林大爺又上下打量了下她,「嗯,帶女朋友來看啊?思成可是好小夥子,棒著呢!」

  「哦?怎麼棒啊?」堯雨覺得老人很可愛,這麼久了還記得一個人必定是印象很深。

  「咳!」佟思成有點尷尬,「林大爺,我們就進去轉轉就出來!」

  可是林大爺嘴快,已經說出來了:「他一個人可以扛兩包紙料呢,有力氣!」

  堯雨抿嘴笑了,「思成,你在這裡打工?我怎麼不知道?」

  「傻瓜,」佟思成憐惜地瞧著她,她也不動腦子想想,那些良木緣的咖啡、那些江邊的魚,不靠他打工,家裡給的生活費夠麼?他笑了笑指著廠子中間的空地說:「卸紙料的時候總是過來幫忙的,一次三十元,算是加班費了。」他偷偷地看了林大爺一眼,悄悄在堯雨耳邊說:「有時候還拿印好的書去賣的。」

  堯雨笑了起來。佟思成「噓」一聲,拉著她圍著廠子走。

  堯雨悄眼望過去,佟思成的臉上滿是留戀與感慨。目光中似乎又閃現出分手那天的熟悉神色,一種無奈,一種痛楚。她突然有點明白,鼻子一酸,頭已靠在佟思成的背上,「思成……」

  佟思成一動,堯雨輕呼,「不要動。」

  佟思成側側頭看不到她,他挺直了背,任堯雨靠著他。她熱熱的呼吸全噴到了他的背上,一種灼熱從背心蔓延至全身,佟思成的眼眸變得更深。

  這個靜寂的中午,風輕輕地吹著,溫暖的陽光從鳳凰木橢圓形的葉片映下來。安靜的校辦工廠內,堯雨與佟思成默默佇立。

  佟思成想起了進大學開始就四處打零工的生涯,每學期為了考第一名付出的努力。是的,他一直努力,努力學習,努力掙錢,努力地去愛他身後的這個女孩。他有錯麼?他為了獲取更好的物質條件、更好的社會地位而努力,他有錯麼?

  他的背挺得更直,胸腔內的心跳得更急,佟思成一個轉身扶住了堯雨的肩,深深地望著她。所有的激動最終還是化作溫柔的笑容,「倦了麼?」

  堯雨微睜開眼,恍惚間她想著佟思成大學四年的努力,大學四年他給她的所有歡笑,還有此時的溫柔。

  鳳凰木枝葉顫動,陽光迎面撲來,有點刺眼,堯雨眨了眨眼睛,心又慌亂起來。她點點頭,「走了一上午,有點倦了。」

  一絲憂鬱從佟成思臉上飛快地閃過,像風輕吹過鳳凰木的樹葉,擋住光的瞬間飄落的陰影,瞬間又被陽光代替。「懶,肯定很久沒鍛煉過了。走吧,找個地方坐會兒。」

  除了溫柔還是溫柔。過去的佟思成像山谷,中間偶有險壑激流。現在的他已化作一潭深水,波瀾不興,偶爾石子投下蕩起的漣漪一圈一圈圓潤無害。

  感覺似乎很好,兩人除了牽手卻無其他進展。他沒有吻過她,哪怕像上次醉後深夜前來敲門的衝動激吻都沒有。

  對坐著,一樣的凝視。他挺直的鼻樑,清朗的五官近在咫尺。他同樣深情地看她,同樣說著和從前一樣的話。

  堯雨不明白,她沒有不感動,她沒有覺得他不好,她就是心慌,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她下意識地回避。

  盒子是鏤空金屬的,玲瓏小巧,上面有個小小的鎖孔。堯雨最初沒有察覺,拿著看了看就掀盒蓋,沒開,這才注意到了這個鎖孔。

  於是,盒子就放在面前,她看了一個小時。

  裡面裝了什麼需要鎖住?盒子不過兩寸見方,能放在手心把玩。既然鎖住為什麼要拿給她呢?佟思成為什麼要等到出差的時候給她?還讓千塵轉交?

  堯雨趴在桌上,瞪著盒子出神。

  腦中靈光一閃,她突然想起了那對耳環,生日時佟思成送她的打造成鑰匙模樣的金耳環。堯雨迅速地打開抽屜拿出了那對耳環,放在鎖孔一比,大小正好合適。她正要試著把鑰匙拿去試,手突然僵住了。

  她恍然大悟,原來這才是這對耳環的秘密。

  以前佟思成給她說希臘神話。宙斯為了報復盜天火的普羅米修士,讓火神用黏土造了美女潘朵拉,將她送給普羅米修士的弟弟做妻子,並壞心地送給潘朵拉一隻盒子讓她帶去。潘朵拉打開了這只盒子,裡面飛出了疾病、瘋狂、嫉妒、罪惡,種種禍患為害人間,盒底只留下了希望。

  佟思成曾笑著說:我也有這樣一隻盒子,不過沒有那些禍害,只有希望。

  他送給她這只盒子,再送給她打開盒子的鑰匙,他是想讓她放出希望麼?

  堯雨怔住。

  希望是什麼?有人說它是恐懼的另一個別名,有恐懼才有希望,和佛家八苦中的「求不得苦」異曲同工。求不得苦,若無所求則不存在得,自然也不存在苦。所謂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

  佟思成有所求有希望。他要堯雨打開他的潘朵拉盒子,放出他的希望。可是,堯雨心裡淺淺地便有了一種疼痛,一種她不知所以的疼痛。

  她站起身拿出一隻透明玻璃水杯,打開青花茶罐,細細數了四根茶葉泡了一杯茶。她想起給許翊中泡這茶時說的話。對,這茶就是四大皆空茶。

  她閉上眼把水杯放在鼻端,水汽洇浮,載著若隱若現的茶香,如曇花月夜吐蕊,蓄意聞時不肯香,香在無心處。

  那些青春年少時的懵懂情懷,化作了書頁裡的曇花花瓣。淡淡的黃色記憶,薄如蟬翼。

  堯雨的臉上浮起一絲笑容。那一年分手後,她獨自去了騰沖。她只是聽說那裡有最自然的火山地熱景觀,她嚮往去聽來自地心岩漿的轟鳴。她的心太冷,需要火山、地熱來溫暖。

  她去了騰沖附近的北海濕地。酸性的湖水清可見底,火山、藍天、白雲倒映水中,一塊塊草甸浮在水上,清靜無垠。她想跳進最澄明的水裡洗滌心靈,卻無法做到。她換上水靴踩上了草甸,身體突然下沉,卻被重重的草托住。一步一步陷進齊腿根的水,但終究沉不下去。起起落落間,心慌意亂漸漸散去。堯雨飛快地跑起來,跌倒再起來……

  歐洲有句格言:無疑如果你沒法做希望做的事,就應當希望做你能夠做的事。

  很久很久,她終於還是收起了盒子和鑰匙耳環。

  她沒法做到給他希望的事情,而她希望能夠做的事情,卻又做不到。

  「他給你的盒子裡裝了什麼?」千塵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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