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外遇 >
十四


  高凡對那場被撞破的外遇,只有帶著僥倖色彩的後怕,沒有發自良心的懺悔。事後蹲在廁所裡好好地檢討了那場險情,他發現,即使沒有璐璐,他也不會乖乖地做模範丈夫,他會在另一個地方以另外的形式和別的女人「一見鍾情」。不是老婆不好,不是家不好,他不僅會為米粒兒的成長甘心地付出,也會為安欣的頭疼腦熱鞍前馬後地效勞,工資的大頭兒也總是交給老婆保管,他在家裡絕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而且不是裝孫子裝出來的。可一溜達出那扇防盜門兒,他立馬就像個營養不良缺乏免疫力的大頭細腿的兒童,不能抵抗外界的誘惑,不能抵抗那些可恥又可愛的新觀念的勾引——況且,他只是渴望繼續地「戀愛」,而且只是戀愛,尋歡式的戀愛。他喜歡那種滿城春色的充盈了浪漫、靈感和變數的生活,卻決不想讓這一切顛覆自己既有的生活。

  總之,對高凡這種男人來講,一場外遇是不可缺少的,甚至是一種他們樂於接受的宿命。他常常有種奇怪的想法:以為自從有了外遇,他的生活不是殘缺了,而是更完美了,至少在那些男同事眼裡,這是一個成熟男人應有的經驗。不過有了身邊幾個慘痛的先例作教訓,他也不敢不警戒自己:外遇這種事兒,一定要謹慎,有前科的男人更要謹慎再謹慎。即使林亞東總是瀟灑地鼓勵他說:「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打車吧。」可他知道,自己跟林亞東從根兒上還不是同類,至少他不會瀟灑到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無我境界,除非他傻瘋了。

  一細看自己,他就發現他原來是個髒心爛肺的假斯文,他討厭自己這樣的傢伙,可他實在不想當道學家,那樣更噁心。

  他曾經跟林亞東說過,在男女這檔子事兒上,他贊同臺灣施某人的「三不原則」: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林亞東說那你不成馬桶了?甚至連馬桶都不如,馬桶用完了還得衝衝哪,這是拉屎者的素質問題。

  高凡很不欣賞這個比喻。

  他也喜歡《和青春有關的日子》那個連續劇,裡面有句臺詞:「你們男的都想自己是體操健將,女的都是海綿墊子,任你馳騁。」雖然這話是罵男人的,不過他覺得給說到點子上了,他倒寧肯接受這種指責。不過他真不想馳騁出病來,不管怎麼折騰,關鍵是不能破壞現有的家庭秩序。

  有時候他又羡慕傳說中的日本男人,下了班可以去酒館、妓院瀟灑,放浪形骸的外表下,內心卻也有著對家庭的責任,魚和熊掌兩不耽誤。

  林亞東說:「廢話,你以為全中國的爺們兒就你一個會做這美夢?」

  高凡說:「女人沒看錯——咱男人真的沒一個好東西,扒拉出一兩個頂花帶刺兒的,拿給婦聯一鑒定還他媽是贗品。」

  「也未必,稀有動物不是沒有。」

  「那是沒得著機會,或者沒膽量,好男人的好,只不過因為他膽兒小罷了。」

  「你膽兒大?」

  「很一般,不過有時候怕老婆也是一種幸福。」

  「我看你背後也沒耽誤尋花問柳。」

  「咋說那麼難聽呢!好學生還難免偏科呢,偶爾搞些小動作沒關係,只要不影響課堂秩序就成。」

  「早知這樣,你當初結哪門子婚?」

  「那是人間正道,不得不走,早晚你也一樣。」

  高凡說的沒錯,在他心裡,家只是男人要完成的一項傳統使命,家在他心裡只是一個標示自己正常成長的證明,只是一個免費的宿營地。相對於在廳室間坐擁天倫,他更喜歡掀開窗簾偷窺戶外的風景,花啦草啦的多有意思。曾經在家裡看過安欣帶回來的一本時尚雜誌,裡面有段話,說男人花心的本能幾乎與生俱來,婚姻像一根大頭針,把男人的花心釘在家的牆壁上,企圖讓它成為標本;賊性難改的男人總在伺機把他的花心偷著帶出家門,去尋找被倫理剝奪的本能的快活。當時他驚了一下:這是誰寫的,這不明擺著影射他嗎?當時他跟璐璐的事還沒叫安欣撞破,當時安欣還跟他開玩笑呢,說你是不是這種男人啊,他說你看呢,像嗎?你要不放心,就拿大頭針把我整個人釘牆上不得了嘛。安欣說我還真沒那個癮,要有本事你就花去。高凡笑了,他說我倒想去花,可上哪找比你更好的去?我愁啊。安欣就掐他,看樣子她心裡美著哪。

  林亞東早就說過,其實在這方面,女人和男人並沒有太大區別,只是女人的欲望像無花果的花一樣,被掩藏得更巧妙罷了,如果說肉體的外遇充滿了倫理風險,女人們在嚴厲的道德考驗面前會心虛地退縮,但這毫不影響她們繼續渴望著某種美輪美奐的「精神外遇」。

  他說不可能有哪一種婚姻是絕對完美的,那種完美到無懈可擊的婚姻只是天方夜譚的鬼話。既然婚姻在理論上不能完美,那些殘缺的感覺就需要通過其他途徑獲得彌補,外遇是最通俗也最省勁兒的方法。總之,現代婚姻制度是對人性尤其是「男性」的壓迫,有壓迫的地方自然會有反抗,外遇恰恰是一種人性蘇醒的標誌,是社會進步的產物,得敲鑼打鼓地歡迎才對。

  高凡不知道林亞東這個單身漢為什麼會對婚姻有這麼多刻薄的觀念,但和林亞東在一起的時光是快樂的,因為那傢伙總能使他的羞恥心變得不必要。任何一種行為,一旦有了它存在的理論依據,很容易就變得理直氣壯,所以最愛風流的文人才給「搞破鞋」安了個「外遇」的美稱,那都是為了自己方便。

  這樣,高凡對安欣只是覺得尷尬,而沒有強烈的罪惡感。他只是覺得自己太笨——為什麼要和璐璐坐在臨窗的位置喝咖啡?分手的時候為什麼不看看馬路對面就放肆地吻別?他能夠想像在那一瞬間,正在十幾米外的安欣已經崩潰了,換成他,他也會瘋狂,而且會當做畢生的恥辱。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