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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晚上八點,管嬋已經站在了派出所的大廳。她瘋了似的叫喊著:「為什麼不派搜救船去救人?你們知不知道他們失蹤一天了!現在颱風那麼大,肯定出事了!」當聽168的門衛說景川跟著江瀾去穿越海岸線了,她還不相信,但此後再也打不通兩個人的電話,她才著急了。天氣越來越壞,沒有消息的兩個人究竟會不會遇險呢?管嬋在心裡把江瀾罵了一千一萬遍,她知道,穩重的景川絕不會做出這麼瘋狂的事情,一定是江瀾脅迫他去的。

  員警遺憾地告訴管嬋:「他們失蹤沒有超過二十四小時不能報案,何況你沒有證據證明他們一定在穿越海岸線。」

  管嬋急得直跺腳:「員警先生,我求求你了,你救救我的丈夫吧。」

  但員警一番耐心的解釋讓管嬋的心涼透了。「風浪太大了,我們根本沒辦法在這種情況下去近岸救人。大陸架的隆起形成了碎浪和暗流,讓海裡情況變得特別複雜,而越大的船越怕近岸,只適合外海營救。你剛才說讓我們去借漁政的小鐵船,可你知道嗎,那小鐵船出去就是一副鐵棺材,近人營救時極有可能拍到落水者,那比不救還要恐怖。何況我們沒有專業的搜尋工具,像彈射器。熱感器和投擲式救生筏用具……」

  「難道出事了你們就什麼都管不了嗎?」管嬋絕望地打斷了員警的解釋。

  「在二十四小時之後,只要屍體不被岩石卡住,會自動浮上海岸的……」

  這話不是管嬋想聽到的,她拼命地搖頭,發出了一聲慘烈的尖叫。

  員警同情地看著管嬋,「也許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糟糕,說不定他們看到天氣太差,去別的地方玩去了。」

  管嬋彎下腰去,蹲在地上,雙手捂臉,無聲地抽泣起來。

  景川的小腿抽筋了,借著一個浪頭的推動,他抱住了一塊礁石,就在他得以些微的時間喘息時,一個比剛才更大的浪朝他撲了過來。這時他隱隱約約聽到了江瀾在叫他的名字,他稍一分神,重新又掉回了海水裡。這次比第一次更危險,水更深,浪更大,換氣更難,海水喝得更多。他在水裡奮力掙扎著,終於探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往礁石邊再遊去。這時,一隻手伸過來抱住了他的腰,把他往水底拖去。

  景川努力在水裡睜開眼睛,他模糊地看到,是江瀾。她拖著他潛入海底,在水下抱住了一塊礁石,示意他從這裡穩住再上爬。雖然海面正波濤洶湧,水底卻還平靜,至少駭人的浪頭打不著他了,景川從心底生出幾分敬佩。好聰明的女人!

  兩人相扶相撐著爬上了礁石,剛攀岩到安全地帶,暴風雨就開始劈頭蓋臉地下來了。景川筋疲力盡地躺在了泥濘裡,他大字朝天,任憑暴雨沖刷著自己,驚嚇過度的心臟還在不規律地撲騰著。再轉過頭看向江瀾,發現她也已體力透支。但她艱難地挪動自己過來。「對不起,我差點兒害死了你。」雨水在她頭上。臉上四處橫溢,幾乎讓她睜不開眼睛,一開口說話,水流就沖進了她嘴裡。她狼狽地咳嗽起來。

  景川看著江瀾笑了。此時的她雖然狼狽不堪,卻有著與平時不同的真誠,這讓他覺得自己今天沒有來錯。

  風雨太大了,也由於在海水裡消耗了太多體力,他們根本沒辦法走回海灘去找車回家。只能在象鼻崖上的一個小岩洞躲雨,等待風雨停歇再起程。他們的衣服從裡到外全部濕透,手機也已掉在了海底,兩人的手上。腿上都被鋒利的岩石割傷,景川更是引發了踝部軟組織的舊患,一鬆懈下來,就發麵一樣腫起來,疼得再邁不動步。沒有藥物,江瀾只好除下外套吸雨,然後為他一遍遍敷涼水消腫。她一直皺著眉查看他的傷勢,終於忍不住說道:「對不起……你為什麼要跟著我發瘋?為什麼不讓我自己走?」

  景川歎了口氣:「是我感謝你救了我才對,本來我想幫你,結果反而連累了你。現在回想起來我還腿軟,如果我們就這麼死了,誰來做」北斗星「,誰來照顧笑笑。蟲蟲和魏老師啊!」

  一句話點醒了江瀾,她在自己額頭上重重地捶了一拳,懊悔地把十指插進了頭髮裡。

  「我要是死了,也真是死得不明不白,我都不知道是為誰死的……」景川自嘲地笑著,他是真的後怕了,為一個身份不明的同事而死,做英雄做得也有些不明不白吧。

  江瀾抬起頭看著他,滿眼都是歉疚和感動,她咬著嘴唇,堅決地說道:「好,我告訴你,我就是江盈盈。」

  第11章

  颱風夜,象鼻崖岩洞,男人和女人。

  「你去過新疆的克拉瑪依嗎?鬼斧神工的魔鬼城,死而復生的艾裡克湖,茫茫的戈壁,斑斕的峽谷,壯美的獨山子,那是個像夢一樣美麗的地方……我就出生在這個夢境裡。我家在克拉瑪依的白堿灘區,門前有一個院子,院子裡種了一棵銀杏樹。每到秋天的時候,樹上就結滿了銀杏,就像掛滿金燦燦的星星。這時爸爸會找出收藏了一年的白臘杆子,」嘩「地一杆打在樹枝上,院子裡便下起一場金色的雨,不一會兒,地面就鋪上了一層橙黃的地氈……我媽媽是維族人,爸爸是漢族人,但遺傳給我的維族人的相貌特徵已不明顯了。爸爸媽媽都是老師,他們很好客,我也有一群很要好的同學,阿提力。阿孜古麗。鐵木爾,我家總是人來人往的很熱鬧。那一年,我在烏魯木齊師範大學英語系讀書,爸爸媽媽都期待我畢業後回去接他們的班,那時的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是憂愁……

  「1994年12月8號,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我真希望日曆上能永遠抹去這一天,它卻深深銘刻在我的生命裡……那天下午,在友誼館的舞臺上,幾塊被烤燃的紗幕引發了一場火災,這場大火帶走了二百八十八名學生和三十七名老師……當時我在同學家下棋,突然看到窗外不斷有警車和救護車呼嘯而過,有人在大喊著:友誼館出事了!我腦子一炸,拔腿就往友誼館跑。它的周圍已經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我拼命擠,終於擠到了最裡邊,可只是看了一眼就暈了過去。我看到友誼館大門黑煙繚繞,像煉爐一般灼熱,裡面橫七豎八地躺著不少人,大門旁邊像小山一樣堆著黑炭般的屍體……

  「人們告訴我,我媽媽背著一個學生逃了出來,在通知完附近人們趕快救火後又端著水盆跑進了火場,這次她再也沒有出來,在發現她的時候,她的頭和背都被燒焦了,但她的臂肘下還護著兩個孩子,有個孩子還有微弱的心跳……我的爸爸人高腳長,本來完全可以逃出來,可是他用身體頂住了落下的滾燙的樑柱,直到死的時候,他還是保持著雙手舉著的姿勢……那個夜晚,克拉瑪依血流成河,淚流成海……大火過後,乾燥了一個冬天的克拉瑪依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出殯那天,幾百輛靈車駛出墳場,車隊排了有二十多公里。絨被似的積雪被車隊輾出長長的黑跡,那是輾在活著的人心上的痕跡……

  「多少年了,我還會半夜從噩夢中驚醒,因為想家,心會鑽心地疼痛。可是我不敢回家,我不敢去爸爸媽媽長眠的小西湖墓地。克拉瑪依在我心裡的顏色,從銀杏的金黃。草原的翠綠。山岩的赭紅,變成了火焰的豔紅。死亡的黑灰和冰雪的慘白……我真的沒辦法接受,老天用這樣的方式讓我失去了父母,我沒有辦法讀完我的大學,不是經濟問題,而是心靈的障礙。我整夜整夜地哭,直到把眼睛哭成了淚眼……很長時間裡,我都是渾渾噩噩的,整個人非常麻痹,我不想說話不想做事更不想活著……還好我有幾個特別要好的同學,他們怕我出事,輪流守護著我,後來又非要安排我去北京散心,我去了,而且成了一名北漂。」

  回憶這樣撕心裂肺的往事,江瀾的語調仍是平靜的,只是眼裡閃爍著晶瑩的淚花,景川卻隨著她的講述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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