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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我知道。所以我在這裡等。」朱燕婷把手插在兩邊大衣口袋裡。天有點冷,她細心修飾過的面孔也凍得發青。祁善聽說朱燕婷考進了本地的一所藝術學院學聲樂,半年不見,她變得比高中時更漂亮張揚,眉目裡也有了自信。

  祁善說:「你等了多久,為什麼不給他打個電話?」

  朱燕婷冷冷道:「你明知他不會接我電話。我不是來纏著他的,只是要當面問一句,他回來後只見了我一面就找不著人了,這是不是代表我們就這麼完了?要甩我也該給個准話,何必捉迷藏?」

  祁善默默抓緊了乾洗衣物的透明袋子。朱燕婷的意思是,直到這次回國,周瓚和她還是男女朋友關係。是,他沒提過,祁善也沒問起,但這不代表沒有事情發生。她是誰?誰規定「好朋友」找了另一半非要向對方坦白。

  「這些話你還是當面問他吧。」祁善面無表情。

  朱燕婷見她無心逗留,自嘲道:「祁善,明明我才是她女朋友。為什麼每次見到你,我都有種第三者撞見了原配的感覺?這太諷刺了。」

  「你們的事與我無關。」祁善一向溫和的語調也有了輕微的變化。

  「真的無關嗎?你就像個影子,看似無所求,實際上無處不在。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周瓚有了你這個好備胎,難怪在外面玩得無所顧忌。」朱燕婷或許本意並非針對祁善,可言語裡掩不住怨懟。

  祁善想說:「我根本不知道你們在一起。」然而有什麼用?她現在連自己算什麼都不知道。朱燕婷的定義倒有幾分準確——備胎!

  「再見。」祁善不會口出惡言,但也不想任人指摘。她並不怪朱燕婷,因為她現在也討厭她自己。

  回了家,爸媽都散步去了,周瓚還沒有回來。祁善獨坐在因沒有開燈而顯出昏暗的客廳,朱燕婷的話一直縈繞在耳邊。她從未想過自己是這麼可惡的一個人。當時她應該反駁的,她早就安于做周瓚的朋友,他們打斷骨頭連著筋的關係不是她造成的,早在朱燕婷出現以前的十八年裡他們都如此親密。如果祁善知道周瓚有了另一半,她會識趣地退到合適的距離。可是在外人面前她的嘴總是太過笨拙,當時為什麼一句都說不出來?難道是心裡有個微弱到極致的聲音在干擾著她:這段時間周瓚對她的曖昧又是為了什麼?

  冬夜的天黑得很快。祁善久坐不動的身體有些僵硬,她開了燈,把廚房的垃圾拿出去扔,眼睛無法克制地看向那個方向。朱燕婷果然還在那裡,她倔強的身影似乎和灌木叢的陰影融為一體。

  祁善遲疑地問:「你不冷嗎?要不要……到我家坐一會?」

  對方竟沒有拒絕,她沉默了一會,朝祁善走來。

  坐在祁善家的沙發上,朱燕婷下意識地環視周圍的環境。她努力想表現出冰冷和尖銳,但凍紅的鼻尖和眼裡的一絲難過讓她看起來沒那麼強悍。祁善給她倒了杯熱水,這樣的舉動在朱燕婷看來也和「貓哭耗子」沒有區別吧。或許她們倆都是「耗子」。

  「謝謝。」朱燕婷漠然說完,雙手急不可耐地捧上了杯沿。她的手通紅,凍得都快沒了知覺。剛喝了一口熱水,朱燕婷的視線被定格在屋內某一處。祁善循跡看去,她們都望向了茶几上的那個粗陶杯子。不消任何言語,祁善心中忽然感到某些東西在崩塌。

  不出所料,她聽到了來自朱燕婷的質問。

  「這杯子怎麼會在你家?」

  朱燕婷口氣尖銳,仿佛祁善是一個小偷。祁善心中百味雜陳,她也可以反擊。只要她說,這杯子是周瓚送給她的,朱燕婷只怕更加傷神。然而她們何苦彼此為難?隔了許久祁善才開口道:「這是周瓚的,他讓我替他清洗一下。」

  「他有沒有說過這是我送給他的東西?」朱燕婷探身把杯子拿在手裡,她見祁善木然搖頭,又接著自言自語道,「杯子是我親手做的,就等著他回國當作我們之間的第一件禮物。誰知他收下之後就沒了下文,人也找不著了。」

  「我要回去了,本來今天晚上還有個演出的。」朱燕婷很快放下杯子,站了起來。

  祁善也陪著她起身,問:「你不等周瓚了?」

  朱燕婷忽然笑了笑,「祁善,你何必自欺欺人。我還有等的必要?杯子是他給你的吧?」

  祁善連辯解都省了,將杯子遞還到朱燕婷面前,「你把它拿回去吧。」

  「你不喜歡就替我扔掉。反正它在周瓚眼裡什麼都不是,像我一樣。」朱燕婷沒有接,想想又低聲道,「最可笑的是我竟然為了這對杯子在陶藝坊待了三個下午,淘汰了九套廢品。我自己留了一個,也該扔了。」

  「好。」祁善依言又把它放回原處,一板一眼並無疏漏。

  朱燕婷看向祁善的目光變得複雜,她垂首笑笑,說:「祁善,我不是你的對手,你也不是我的敵人。以前我討厭你。周瓚說他最恨喝牛奶,又不肯退訂。他不愛吃甜品,卻知道哪家的紅豆沙做得最好,都因為你喜歡。我現在反而同情你。你們占盡天時地利,不在一起才需要一百種理由,想要成為一對卻只要周瓚願意就夠了。那只能證明他不願意!哪怕全世界祝福你都沒用。」

  朱燕婷走後,祁善長久地望著那個杯子。她早該懷疑杯子的來路有問題,這分明是女孩子才有的心思,又怎會是周瓚有意為她而備的呢?她被先前的幻覺沖昏了頭。杯子對於周瓚而言算不了什麼,如果不是祁善眼尖,恐怕他也會隨手扔到一邊。朱燕婷對於周瓚來說也是一場遊戲。在不知道的角落裡,在未知的將來,還會有多少個傻女孩,手裡捧著個杯子或別的小玩意兒,折損在他天生看來含情專注的笑意中,以為自己成了他的唯一?

  從有記憶以來,祁善對周瓚的感覺就像在一個幽深封閉的山洞中艱難地涉水前行。地下的涓涓細流是周瓚的心思,時有時無卻從未斷絕。祁善憑著本能尋找源頭,總以為下一個彎道就能看到天光,卻一次又一次跌撞迷失。每當她退卻,耳邊又傳來更為清晰的轟鳴。她以為是自己太笨,現在才幡然醒悟,也許她所追尋的只是無數細流中的一支,在別處遍佈他這樣不經心逸出的心動,有些將人引向迷途,有些中途便乾涸斷流。她的溯流而上註定沒有出口。

  馮嘉楠邀祁善視頻,問她是否喜歡自己送的聖誕禮物。禮物是上周收到的,馮嘉楠送給兒子的禮物是一條羊絨圍巾,給祁善的卻是一個入門級的大牌包包。沈曉星提醒過祁善有時間打個電話給嘉楠阿姨說聲「謝謝」。

  祁善打起精神。兩人一連上線,馮嘉楠就笑眯眯地問她喜不喜歡那個包。祁善覺得嘉楠阿姨的禮物送反了,她挺喜歡周瓚那條煙灰色的圍巾,周瓚又老說他媽媽偏心眼。

  「嘉楠阿姨,包挺好看的,就是太小了,裝不了多少東西。」祁善不好意思地說。

  馮嘉楠罵她死心眼,那個包是讓她打扮得美美的去約會時用的,誰讓她拿來做書包了。

  「最近有沒有交到男朋友?」馮嘉楠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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