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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張航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但沒等他來得及說話,祁善已開口道別:「我要回家了。再見。」

  她話音剛落就轉身要走。張航有點納悶,還有點不甘心,朝著她的背影叫了聲:「祁善,等等!」

  祁善依言回頭,面孔溫順而平靜,像投映在深潭上的月亮。

  張航一時間忘記了剛才想說的話,傻傻道:「你今天穿著這條裙子,都不像你了……不,我的意思是說,裙子很好,你,也很好……」

  「是嗎?」祁善倒退著走了兩步,再一次表達了自己的感激,「真的,謝謝你。」

  祁善加快步伐,一路小跑地進了自家的院子,終究等不到打開大門,手裡還抓著鑰匙就抱著膝蓋蹲了下來。祁善的心緒情感一如她的表達,總是沉靜而緩慢,連悲傷也平淡無奇,悄無聲息,如月光被攪碎。

  周瓚是最後一個離開飯店的,他送朱燕婷去搭公車。朱燕婷發現了,周瓚喝酒上臉,稍微抿一兩口面頰便開始泛紅。這在她看來本是個可愛的小毛病,可是周瓚酒後反而比往常沉默,眼底的笑意仿佛也消散無痕。

  真是有趣,明明是他執意要做的事,做成了也殊無歡愉。就好像別人抽煙是為了快樂,他抽每一口都像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朱燕婷曾以為周瓚喜歡聲樂,也認為他天生是吃這行飯的人,寧願冒著蹺課的風險,晚上把他帶到她以前團友做經理的酒吧。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在這裡試唱,甚至兼職跑場。然而一連幾天,周瓚都做了台下的看客。

  朱燕婷並不瞭解她喜歡著的這個男孩。可在她這個年紀的少女,「瞭解」並不包含在戀慕的必要條件之中。管他呢,就算她對他一無所知,哪怕他的名字也不叫「周瓚」,這都絲毫不妨礙她的迷醉。

  「你媽媽不喜歡我。」朱燕婷皺著鼻子朝周瓚笑笑,如同陳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是因為我以前是練雜技的嗎?」

  她喜歡過的第一個男孩,便是因為他家裡人覺得練雜技的女孩子和跑江湖的無異,都是不入流的行當。為此那男孩拒絕了她,雖然他自己也是藝術團裡的成員。

  「不是。」周瓚否認了。他媽媽不喜歡朱燕婷與練雜技這件事沒多大關係,她對朱燕婷的關注遠遠沒到需要考量對方出身背景的階段。單單憑著這是兒子任性的選擇,就足夠馮嘉楠心裡對這個女孩打上了「紅叉」。

  「她那個人就是這樣。我不應該把你帶過來的。」周瓚說。

  「不怪你,是我自己想來。」朱燕婷用肩頭撞了周瓚一下,一臉輕鬆地笑道。她不想只是陪著他在無人的角落抽煙,也不想只是一整夜靜靜坐在他身邊聽臺上的人唱歌。她要與他貼得更近,要出現在他生活的每一個角落,只有這樣,她才能感覺到自己是被肯定、被接納的,少了言語上的承諾也就沒那麼重要了,「你媽媽喜歡的女孩果然是祁善那樣的。你呢?」

  朱燕婷忽然提到了祁善,周瓚忍不住去想,張航這個時候應該見到祁善了吧。他會對祁善說什麼呢?

  「喂,我跟你說話呢!」朱燕婷嬌嗔地瞪了周瓚一眼。

  周瓚語氣自然,「祁善就是祁善,她是好朋友。」

  「誰信!」朱燕婷與周瓚並肩站在月臺上,等著公車的到來。她笑道:「你居然幫著張航約她!」

  「不可以嗎?」周瓚反問,「女孩俘獲更多男生的關注,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朱燕婷本想說:「你就不怕祁善傷心?」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如果祁善真的會為此傷心,那她就是自己的對手。她又何必在意對手的喜悲。

  「萬一祁善和張航成了呢?」朱燕婷換了一種說法。

  周瓚像是聽到了很無聊的一個笑話。

  「祁善不會的。」他笑著搖頭,「那不可能!」

  第十五章 甘心洞開的城

  事實上,祁善並非完全沒有考慮過這種可能。

  祁善洗了澡,披著半幹的頭髮,用噴壺給窗臺上的「新成員」澆水。她想起了張航給她的建議。

  那時她哭累了,才意識到張航並沒有離開,他站在祁家低矮的院門外擔憂地等待。

  「祁善,你要是對周瓚有意思,更應該跟我在一起。你不能任他擺佈!」

  祁善留下了那盆文竹,卻拒絕了張航的「好意」。她本就學不來朱燕婷的烈脾氣,愛或恨都要轟轟烈烈。周瓚也常常嘲笑她的「樣」。可他不喜歡她,她奮起掙扎又有什麼用?一個人之所以不珍惜另一個人,原因不外乎如下:其一,不珍惜她也不會失去她;其二,失去她也無所謂!

  祁善不想讓周瓚繼續在她的世界裡肆意妄為,何必與張航做戲,為他再一次違背自己的意願?她若怕了,只會退避三舍,緊緊閉上眼前的門。

  祁善想起,自己本可以退得更從容的,就在媽媽告誡她「如果必定要摔倒,最起碼保持姿態好看」的時候。或許今天她去了舅舅家,那麼包括自己在內,都可以把先前的「趔趄欲倒」解釋為常年的慣性所致。怪她太貪心,一時起了奢望,捨不得抽身保全,像一個頑固的將領,以為當真可憑一己之力守住「她的城」。

  嘉楠阿姨把她貼身的那塊羊脂玉當作生日禮物送給了祁善,這是一份大禮,不僅在於它的價值,還在於它承載的意義。祁善把它放在掌心輕輕摩挲,天然形成的光白籽,像上好的凝脂,溫潤而熨帖人心。玉的右下側有油紅色落款,祁善過去以為那是某位元名家的作品印記,現在拿了放大鏡細細辨認方知,那兩行小篆似是——浮情應戒,此心可寄。

  這是阿秀叔叔曾經對嘉楠阿姨許下的承諾,還是嘉楠阿姨寄託在祁善身上的美好願望?無論如何祁善都覺得自己辜負了嘉楠阿姨。她可以在四面楚歌時孤軍抵抗,但一座甘心四面洞開的城,她不知道該怎麼守下去。

  祁善忽然好奇,周瓚今天送了她什麼?她在同學們帶來的禮物裡找出了周瓚給她的那個藍絲絨盒子。拆開那一瞬,她的手一晃,盒子裡的東西差點摔落在地。

  那是個竹編的螳螂,手工極其精細,還被上了油綠色的漆,乍一看仿佛活物一般,立即就要揮舞著刀臂往她身上跳。祁善的臉由灰轉白,最後只剩下苦笑。她平生最怕的東西就是螳螂,可竹編的精緻工藝品又是她熱衷收藏的小玩意之一。這些周瓚都知道。他連一個小小的生日禮物都要讓她喜憂參半,百爪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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